不久就要成為世界知名畫家了——爸爸,這句話你講了幾年?幾十年了?所謂的“不久”到底是多久?


    我長得很可愛?不是一回事嘛。反正都不是真實的。爸爸他不願意看真實的東西,看到的隻有他的願望。我不久將成為世界級的畫家,我的女兒美麗可愛。他根本不懂,無論願望多麽強烈,都不會變成現實的。


    不,他懂。或許正因如此,他才會一直逃避。樹理也一樣。無論哪兒都沒有出路。就這點而言,父女倆並無分別。


    除非自己能找到一條出路。


    照現在這樣挨下去,明擺著隻有自殺這一條路。


    所以我要……我要……


    “樹理,你什麽都沒吃嘛。”


    樹理隻是用筷子撥弄著盤子裏的食物,並沒往嘴裏送。母親的臉上升起了怒氣。


    “今天天氣好,穿得少了點。好像感冒了,頭有點痛。”


    樹理隨口編了個理由。說什麽都無所謂。父親也好,母親也好,隻要編個過得去的理由,他們就會立刻接受。


    眼下不就是這樣嗎?


    母親隔著餐桌伸手摸了摸樹理的額頭:“啊呀,還真是的,好像在發燒呢。”


    哪裏發燒了?怎麽有這樣沒心沒肺的媽媽。


    “我去睡了。謝謝。”


    母親未阻止樹理離開餐桌。估計是樹理說了“謝謝”的緣故吧。“我們家家教很嚴,即便在家裏也要讓孩子做到禮貌周到。”森內老師來家訪時,母親自豪地對她喋喋不休過這一點。


    森內!上樓梯走向自己的房間時,樹理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升級時自己曾虔誠地祈禱過:森內和楠山這兩個人絕不能當我的班主任。可是上帝並未予以理睬。上帝從來不會把樹理我當一回事。


    森內!她心裏為自己的美貌沾沾自喜,臉上卻偏偏顯出滿不在乎的模樣,以掩飾自己的傲慢。開班會時,她還說過什麽“美也是人的一種能力”,當時的情形樹理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即使是半開玩笑的話,那時森內分明在用輕蔑的眼神看著樹理。樹理注意到了,這點森內也心知肚明。她就是為了讓樹理注意到,才故意這麽說的。她還笑了,似乎在說:瞧你,真可憐。


    當時,還有一位同學也意識到了森內與樹理之間的目光交戰,那就是藤野涼子。


    涼子用銳利的目光緊盯著歡笑中的森內。樹理朝她看後過了一會兒,她才感覺到來自樹理的視線。


    涼子也將視線轉向樹理,目光一下子變得柔和起來,並頗為善解人意地立刻看向別處。


    從那時起,樹理開始討厭涼子。


    樹理原本就不太喜歡涼子。可從那件事後,她對涼子的感情轉變為明確的厭惡和憎恨。


    你跟森內本是一丘之貉,裝什麽正義?就算再過一千年,你也不會懂我的心思。為什麽要裝出心領神會的模樣呢?


    長得漂亮,成績優秀,文體雙全,朋友又多。沒有困苦,沒有煩惱,何時何地都能受人優待。你明明對此心知肚明,卻偏要假裝和我處在同一戰線上。


    虛偽的傢夥,走著瞧吧。


    進入房間,樹理坐在書桌前,拉開抽屜。由於母親會擅自檢查抽屜,為此樹理下了一番工夫。她給抽屜安了個雙層底,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現在,她撥開筆記本和從雜誌上剪下的紙片,從抽屜的底層取出了一個薄薄的透明塑料文件夾。


    她的臉上自然而然地露出了微笑。


    剛開始,她想借用母親拿來打賀年卡的文字處理機,可那台機器打過字後會留下痕跡。隻要樹理用過文字處理機,母親肯定會去檢查她打過什麽文字,這樣就露餡了。


    她決定採用最原始的辦法:貼著尺子劃下筆畫僵直的文字。雖然費時費力,結果還是令人滿意的。


    誰都不會想到這些字是樹理寫的。她還特意坐公交車到便利店裏複印了幾份。同樣內容的信件需要一式三份。


    今天在東京站八重洲出人入口投入郵筒的,就是三封那樣的快信。


    那原稿該如何處理?最好保留下來,但這樣做很危險。即使抽屜裏有機關,也不能保證絕對安全。簡單地撕碎扔掉會更危險。倒垃圾時,母親會起疑心,說不定還會把紙片拚起來看,就算讀不全,隻要讀通一行,也會讓樹理陷入不利。


    是等母親睡覺後,悄悄地放進父親的菸灰缸裏燒掉?還是撕得粉碎,再扔進抽水馬桶衝掉?要是馬桶堵塞,可就弄巧成拙了。


    那就再留一會兒,至少留過今晚。


    明天是開學典禮。寄出的快信能在這之前到達嗎?引發騷亂該是在傍晚之後了吧。


    早知道實際去做竟會如此簡單,就不和淺井鬆子講了。樹理現在很後悔,可剛想到時,心裏根本就沒底。不跟什麽人講一下,現察對方的反應,就下不了決心。而樹理能夠想到的人隻有鬆子。


    鬆子聽了她的計劃後既驚訝又驚慌,甚至有點狼狽不堪。她眼淚汪汪地說:“樹理啊,你把如此重大的事情藏在心底,一定很痛苦吧?真是個笨蛋。


    如果我能變漂亮,能夠找回自信,並且到那時仍跟鬆子保持朋友關係,那麽在別人眼裏,我們兩人或許會成為藤野涼子和倉田真理子這樣的拍檔。對於涼子與真理子的關係,女生都感到不可思議。“藤野為什麽和倉田關係那麽好?”“肯定是倉田纏著藤野,藤野不忍心甩掉她。因為藤野心地善良嘛。”


    說什麽呢,你們這些笨蛋!涼子她心裏明白著呢。跟倉田真理子交往,就能輕而易舉地給自己戴上優等生的麵具,給人留下不傲慢又心地善良的好印象。


    我也會跟她一樣嗎?還是比藤野涼子更實在,不和鬆子在一起?


    如果我能變漂亮的話。


    會的,一定會變漂亮的。


    可是眼下,首先得保證自身的安全。為了不再被人踹後背,被人摁到抽水馬桶裏;為了不再獨自站上高樓的外樓梯,手扶欄杆待上個把小時,淚流滿麵地想像自己跳樓的模樣;為了不再捏著刀片,泡在浴缸裏失聲痛哭。


    我必須對那三個如此淩辱我的傢夥實施應有的報復。


    為此我不得不這麽做。想好字句,藉助尺子,一筆一劃地寫出舉報信。


    這是正當的行為。


    我看見了。我確實看見了。所以才決定不再保持沉默。


    三宅樹理的嘴角形成了一條直線。這是藉助世界上所有的尺子都劃不出的,一條完美的直線。這是一條標示出正義與復仇兩點間最短距離的直線。這條直線的起點和終點,隻有樹理自己知道。


    ·


    舉報信


    城東第三中學


    二年級一班的柏木卓也


    不是自殺的


    他是被人殺死的


    是被人從學校的屋頂上推下去的


    聖誕夜那天


    我看到了


    我在現場看到了


    柏木還發出了慘叫


    把他從屋頂推下去的


    是二年級四班的大出俊次


    橋田佑太郎和井口充也幫他一起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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