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見律師拍了一下鼓起來的肚子,哈哈一笑道:“從同班同學角度來看,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如果能觀察得再仔細一點,應該能明白的。”


    “這也未必,連很多老師都不明白啊。不過,野田,”他在健一麵前伸出一根手指,“你如此輕易地相信我說的話,也是很危險的。剛才的話在取得確認之前,也僅僅是我的陳述罷了。事實上,俊次就完全是用另一種眼光來看我的,不是嗎?”


    “好像是這樣的。”神原也微微一笑,“可我認為,二月份的那起搶劫傷害事件後,您對大出他們的訓誡也並非是徒勞的。”


    風見律師揚起洗白的眉毛:“為什麽這麽說呢?”


    “橋田不就改邪歸正了嗎?不,應該說他開始為改邪歸正作努力了。聽說他一直堅持上學,也參加社團活動。因此在橋田身上,您的說教不就起作用了嗎?”


    是啊。盤踞在腦中的一個疑問終於化解,健一猛地睜大眼睛。


    “是啊。那時,大家看到橋田來上學還特別迷惑不解呢,以為他出了什麽事,或者是不想跟大出俊次混在一起了。”


    風見律師的眉毛依然上揚著:“這樣正麵看待他妥當嗎?正因為他去上了學,才與井口發生了衝突,不是嗎?”


    “這起事件當然很遺憾。不過您的說法有點結果論了。如果橋田一直不上學,或許會以別的形式和井口鬧出更大的衝突。”


    神原說得不錯。即使不在表麵上以衝突的形式爆發,橋田佑太郎的人生也會走入更加偏狹的境地。


    “最重要的是,橋田開始自我厭惡了吧。”風見律師說,“如果我不去居中調停,那就是一起不折不扣的搶劫傷害事件。對於這一點,他應該也很清楚。雖說橋田是問題少年,可在那起事件後他突然認識到,自己還不想墮落到如此地步。”


    混日子、逃學;頂撞老師、敲詐勒索、小偷小摸,各種壞事翻來覆去地幹了不少。從這種越軌狀態再往前跨一步,便促成了他們三人襲擊四中學生的事件。跨出這一步時並不覺得有多嚴重,事後回頭一看,就會發現那是跨過了一條非比尋常的紅線。


    橋田佑太郎看到了那根紅線。他決定返回紅線內。他知道,此時不回頭,就永遠無法回頭了。


    然而,與他一起跨過這條紅線的太出俊次和井口充,不要說紅線本身,就連自己前進的方向都沒看清。


    “有可能向橋田獲取證言嗎?”


    “現在還不知道。跟他見過一次麵,那時還毫無頭緒。”


    “我想也是。”


    “我們會繼續爭取。可能的話,不僅要從他那裏得到證言,還要讓他出庭作證。”


    “不過,僅靠他的證言無法論證舉報信內容的真偽。即使橋田有不在場證明,也隻能證明他並沒有參與舉報信陳述的犯罪行為。”


    “可隻要舉報人一廂情願地認為,事實上並不在犯罪現場的橋田身在現場,我們不就能據此提出舉報信上的內容不可信了嗎?”


    風見律師會心一笑:“把握得很好。”


    即使不是在表揚自己,健一也覺得很開心,臉頰火辣辣的。真正受到表揚的神原和彥卻幾乎沒有什麽表情,隻是稍稍垂下眼簾。或許這就是神原表達害羞的方式?


    “還有,”風見律師壓低聲音,微微偏了偏腦袋,“檢方起訴俊次的材料隻有那封舉報信吧?或者說,主要材料就是那個?”


    “是的。應該是這樣。”


    “是在不知道舉報人是誰的情況下提起訴訟的,是吧?”


    “嗯。所以他們要找出舉報人。他們向三年級全體同學發出郵件,要求舉報人自己站出來當證人。”


    “不錯。”風見律師點了點頭,“從程序上來說,這種做法是理所應當的。是否真有效果,就難說了。”


    健一接話道:“不會有效果的。舉報人不可能主動站出來。”


    神原用餘光輕輕瞪了他一眼:“武斷的說法可不太好。”


    “可是……”


    “聽說那是一名女生,是嗎?”風見律師問道。


    “是的,您也知道了?”


    “聽俊次和大出社長講過好多次了。我無法認同津崎校長的做法,可要是對俊次的同班同學下手,隻會讓事情變得更加複雜,所以還是停留在追究學校管理責任的層麵上。”風見律師很擔心地問道,“那名女生現在怎麽樣了?”


    “一直不來上學。”


    “不要緊嗎?她那裏的情況也很令人不安啊。”


    健一見神原沉默不語,便說道:“沒事。檢察官藤野涼子做事很認真。”


    “跟你們差不多?”


    “不,比我們更厲害。”神原和彥說,“不好對付啊。願意幫她的人也比我們多。”


    或許是這樣。可健一仍在心裏反駁道:三宅樹理不會幫藤野涼子,也不會當她的證人。樹理那雙偏執、古怪的眼睛浮現在他眼前。


    “舉報人是個怎樣的學生,她的意圖又是什麽,基本可以猜測出來,但不能因此妄下斷論。”像是麵對一件易碎物品,風見律師小心翼翼地說,“希望這次校內審判能給這孩子提供一個場合……”


    什麽場合?承認自己撒謊並道歉的懺悔台?


    “那個寫舉報信的女生,”風見律師說著,看向飯店的玻璃窗,像是在自言自語,“也需要有人信任她、傾聽她心中的煩惱,和她一起戰鬥。這種需求十分迫切,就像你們現在為俊次倣的那樣。”


    時間過得很快,兩點半馬上就要到了。


    “最後,我再強調一下。”風見律師將帳單抓在手中,目光牢牢地注視著辯護人神原和彥,“此次審判的爭點很明晰,不要在俊次犯罪的深層原因這種隻關乎酌情量刑的層麵展開爭論。因此……”


    不要去打聽大出家的內部狀況,法庭上也不要提及。


    “沒這個必要。別去碰它。”


    “別碰它?”


    “也不要涉及大出社長的暴力問題。從戰術上考慮,這容易導致失敗,不僅毫無意義,還會讓人覺得你們在為俊次爭取同情。還有,今天我們說的話不能到外麵去講。”


    他的語氣十分淩厲,健一感到了某種壓迫力,不由得眨起了眼睛。風見律師說完便站起身來,神原卻緊跟著提出了一個問題。


    “風見先生。”


    “你們可別忘了隨身物品。”


    “風見先生,您是不是知道點什麽?”


    風見律師站定身子。


    “上次在大出木材廠見麵時我就感覺到了。您好像知道一些我們不知道的事情……”


    “那是自然。”風見律師笑道,“我是大出木材廠的法律顧問,是真正的律師。他們家的事,和此次事件無關的事,我知道得很多。可這又有什麽關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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