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隻是……”俊次皺起了眉頭,“覺得那小子陰陽怪氣的。”


    這番出人意料的感言使健一一下子不知作何反響。陰陽怪氣?


    “是個怪怪的傢夥。”大出俊次簡短地加以說明,對他而言,用上這樣的詞彙已經算盡力了,“但是,我可沒有殺死他。”他已經不用捲舌的語調了,“雖說誰都不信,可我真的沒殺死他啊。”


    俊次的表情就像一下子放掉氣的氣球,五官皺成一團。


    “要證明這個就這麽難?難道我們家裏還得有誰被殺死嗎?”說到最後,他的話音有些發顫,像在嘆氣一般。


    “你想洗刷冤屈吧?”神原和彥問道。他並不是在確認,而是在嚴厲地逼迫:“既然如此,校內審判非辦不可。”


    “不都是因為你,因為你說了這麽多廢話嗎?”俊次的聲音帶著哭腔。原來大出俊次也會哭啊。


    “所以要說服你的父母,尤其是你父親。”


    “這可能嗎?開什麽玩笑!”


    “隻要去做,就一定能成。關鍵是決心。”


    健一終於聽懂了。決心。對,這才是關鍵詞。


    神原和彥的這些話,並非要給校內審判潑冷水,而是在測試大出俊次的決心,讓他知道要參加校內審判,獲得坐上被告席的資格,必須做好足夠的思想準備。


    要想徹底改變現狀,必須承受比什麽都不做、等待大家漸漸忘卻此事嚴酷得多的壓力。


    難以置信。為何會想得如此周到?他是不是從很久以前就開始為此時此刻作準備了呢?


    “又要挨老爸的揍了。”


    “要想辦法做到不挨揍也能成。”


    “說得輕巧。”大出俊次又提高了嗓門,“你們根本不知道我老爸有多可怕。”


    這時出現了意想不到的狀況。神原和彥抽回身子重新坐好後,竟然笑了起來。“雖然不了解大出的父親,但我了解我的父親,所以我並不害怕。”


    俊次不停擠弄著被眼淚刺得通紅的眼睛。野田健一竟瞬間忘記了呼吸。這傢夥到底要說什麽?


    “我啊,其實是個養子。現在的父母並不是我的親生父母,雖然我不喜歡這麽說。”


    大出俊次半張開嘴,表情很是滑稽。健一注意到自己也成了這副模樣後,趕緊抿緊了嘴。


    “我的親生父母都死了。我的父親殺死了我的母親,在發酒瘋的時候。”不帶半點吞吞吐吐,神原和彥口齒清晰地說了下去,“如今想來,我父親也是個值得同情的人。要是當初能讓他接受治療,情況或許會有所不同。可是,我母親當時根本顧不上這些。”


    因為她經常遭到父親的打罵。


    “隻要不喝酒,我父親就和正常人沒什麽兩樣。”


    神原和彥七歲時的一天,父親跟往常一樣喝醉後撒起了酒瘋,結果打死了母親。


    “鄰居幫忙叫來了救護車和警車,卻為時已晚。”他平靜地說,“父親也受了傷,被警察帶到醫院。後來聽說,他有好幾根手指都骨折了。”


    在醫院接受治療和審訊的時候,父親的酒慢慢醒了。


    “知道自己闖下了大禍,他想必非常害怕。他衝進醫院的廁所,用清潔箱裏的抹布打結後連接起來,套在了空調的排風管道上。”


    他上吊自殺了。


    “我那時還很小,很多事情卻記得清清楚楚。”


    因為經常和母親一起挨揍。


    “我知道有些男人喜歡打老婆和孩子,雖然原因各不相同。我也知道被毆打是很可怕的,說習慣了可能有點誇張,但至少不像別的同學那樣害怕暴力。我想大出的父親肯定不會像我父親那樣瘋狂。怎麽樣?也許我這麽想太不知輕重了?”


    大出俊次一聲不吭地坐著,似乎有點失魂落魄。誰又能回答這個問題呢?


    健一清晰地回想起初次偶遇神原和彥時心頭冒出的感想,就在與他目光相接的一瞬間。


    那是一雙看到過對岸風景的眼睛。看來這並非錯覺。神原和彥真的是看到對岸的風景後又歸來的少年。


    “對不起,我作了個怪嚇人的自我介紹。”他略帶害羞地說,“怎麽樣?能讓我做你的辯護人嗎?”


    你擁有坐上被告席的決心嗎?


    你作好麵對現實的準備了嗎?


    大出俊次抽著鼻子,身上一股汗味兒。健一的身上也有汗味兒。神原和彥的額頭上,汗水正呈直線往下淌。


    “哈哈,你真是笨蛋。”大出俊次的表情既像在哭,也像在笑。


    ·


    同一時間,另一間空教室裏,檢方的三名學生也在開碰頭會。他們是藤野涼子、佐佐木吾郎和萩尾一美。


    “對不起。”涼子開口便向他們道了歉。


    萩尾一美吃了一驚:“哎?為什麽要道歉呀?”


    “你們舉手表示願意幫助我時,我還是大出的辯護人,可現在卻變成了檢察官。”


    “那是沒辦法的事。”佐佐木吾郎安慰道。


    涼子點了點頭:“沒辦法。提議召開校內審判的是我,事到如今我既不能置身事外,也不能當陪審員,所以隻能當檢察官了。”


    “你當檢察官也挺合適的。”佐佐木吾郎說道。


    直視著這名性格直爽、為人謙和的同學,涼子說道:“不,我並不合適。我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自己。”


    這次換作佐佐木吾郎和萩尾一美兩個人同時吃驚了。


    “在準備為大出辯護時,我已經確立了方針。”


    她要驗證大出俊次在案發當夜——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淩晨零點到兩點,即柏木卓也的死亡推定時間內的不在場證明。


    “我覺得這是最有說服力的證據。即便不考慮其他因素,僅憑這一點就能證明大出的清白。”


    在此之前,她從未認真調査過大出俊次的不在場證明。大出自己作出的辯解也一直是含混不清的,其中肯定有遺漏的細節,隻要找出來就能夠得到驗證。


    “可是,轉到起訴大出的一方後,事情就變得完全不同了。”


    “有什麽不同呢?”單純的萩尾一美反問道。


    佐佐木吾郎輕輕敲了一下她的腦袋:“不明白嗎?也是,你怎麽會明白呢?”


    “說什麽呢?”


    製止住正要撒嬌的萩尾一美,佐佐木吾郎滿臉嚴肅地問涼子:“是舉報信的事嗎?”


    涼子默默地點了點頭。


    “如果隻是為大出辯護,就完全可以不提舉報信的事。”佐佐木吾郎說。


    “嗯……”


    “可作為檢察官就不行了,立場正好相反,就算不情願也沒辦法。那封舉報信就是起訴大出俊次的最重要依據,無法迴避。”佐佐木吾郎緩緩說道,仿佛要確認什麽似的。


    聽到別人這樣說明後,涼子更加意識到了此事的嚴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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