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語速緩慢,字斟句酌。


    “他患有酒精依賴症。無論對於我父親還是母親而言,都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因此……”他喘了口氣,“他一喝醉了酒,就會施展家庭暴力,會失去理性,會發瘋。有一次,終於……”


    他又吐出一口氣。


    “我父親打死了我母親,然後自殺了,追隨我母親而去。當時,我才七歲。”


    由於神原證人訴說時的語氣平淡異常,大家沒有立刻作出反應。陪審團中的女生像是約好了似的,全都瞪大了眼睛,男生們則一個個都半張著嘴。


    最先作出反應的是山野紀央。她閉上眼睛,逃避現實似的低下了頭,跟健一剛才的姿態一模一樣。可即使這麽做,現實也不會發生任何改變。


    “其實柏木關心的,正是導致我父母死亡的‘不幸事件’。”


    就像潮水湧到腳邊,蓋過腳麵一般,法庭內爆發出不可抑製的喧囂,音量遠超井上法官應該敲打木槌的程度。而這樣的喧鬧不是法官一聲“肅靜”就能鎮住的。


    盡管如此,井上法官仍然發出警告:“請保持安靜!”


    他怒目圓睜,似乎在發無名火。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為什麽要生這麽大的氣。


    藤野檢察官開口了:“龍澤老師作證時說,柏木通過一個偶然的機會得知了你過去的這段經歷。”


    “是的,柏木也是這樣對我說的。”


    “是在得知證人父母的不幸事件後,親自對證人說起的嗎?”


    “是的,他非常震驚。”


    “即使如此,你依然與他繼續保持朋友關係?”


    “是的。”


    “你不覺得別扭嗎?”


    “別扭?不。”神原證人微微側了一下腦袋,“這事總會被人知道的,當時我還覺得,幸好是被柏木知道了。”


    “為什麽?”


    “因為柏木不是會把這種事鬧得滿城風雨的人。他很明確地對我說過,他沒有向補習班的其他同學提起過這件事。”


    “就是說,除了龍澤老師,別人都不知道?”


    “是的。”


    大出俊次突然高聲叫喊起來:“我知道!”


    野田健一差點跳起來,慌忙按住被告的胳膊:“安靜點!


    “是你自己告訴我的。”大出俊次衝著神原證人撅起了嘴,“你要當我的辯護人時不是說過的嗎?說你老爸殺死了你老媽,還說你老爸發起酒瘋來,不光要打你老媽,還要打你,是不是?”


    “被告,肅靜!”


    大出俊次連法官的告誡也不放在眼裏,音量越來越高,連屁股都離開椅子了:“你這樣說的,對吧?說過的吧?”


    “被告,你再不閉嘴,就叫你退庭!”


    大出俊次“噗通”一聲坐回椅子上。他麵朝前方,大聲自言自語道:“我那時還以為你是瞎說的。以為你是為了要做我的辯護人,當場編了個故事。”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目光呆滯地望向前方。


    證人席上的神原和彥絲毫不為所動。


    “各位陪審員,”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似的,藤野檢察官用平靜的語調說,“發生在證人父母身上的不幸悲劇,是證人與柏木兩人之間的秘密。由此,柏木對證人產生了強烈的興趣。”


    說到“兩人之間”時,藤野檢察官豎起手指。


    “關於這一點,龍澤老師在作證時說過,‘對柏木這種感興趣的方式,我有些放心不下。’‘他時常會過於熱衷,甚至出現完全不考慮對方感受的言行。’”


    小山田修點了點頭。


    “這就是證人與柏木之間的朋友關係嗎?”


    神原證人搖了搖頭,臉上浮起笑容:“不是從一開始就如此。我們當時都還隻是小學生。”


    連竹田陪審長也點了點頭。


    “我覺得,知道我家的事情後,柏木隻是感到震驚而已。”


    “可是,龍澤老師很擔心。”


    “因為他是老師。無論是補習班的老師還是學校裏的老師,總是會擔心學生。”


    旁聽席前排響起低低的笑聲。原來是楠山老師。


    “跟柏木一起在龍澤補習班讀書的時候,在知道我父母的事之前和之後,他的態度並沒有改變。不過,他曾問過我,和養父母一起生活是什麽感覺。”


    “什麽感覺?這是什麽意思?”


    “他想問我有沒有受過欺負。證人微笑著搖了搖頭,“他似乎想起了漫畫書和電視劇裏常見的情節。也難怪,當時我們都還是小學生。”


    “是否存在這麽一種可能,在你麵前,柏木並未對你的過去顯示出明顯的關心;而在龍澤老師麵前,他卻坦誠地表達出這種關心。”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那就請各位陪審員考慮一下。”


    “檢察官。”井上法官高聲喝道,“這個問題目的不明。十二月二十四日的遊戲和證人與柏木過去的交往到底有怎樣的關聯?”


    問過檢察官,井上法官立刻將嚴厲的視線投向野田健一:原本應該由你來提出反對,知道嗎?打起精神來!


    “對不起,”藤野檢察官對井上法官和陪審團鞠了一躬,“開場白太長了。不過,不了解基本情況,會無法理解‘遊戲’的意義。我可以繼續提問嗎?”


    井上法官嚴肅地點了點頭。


    “如此說來,證人和柏木間並沒有足以令龍澤老師擔心的矛盾,是吧?”


    神原和彥沒有馬上回答。他低頭看著腳尖,思考了一會兒。


    “龍澤補習班關閉後,情況發生了一點變化。”


    “什麽樣的變化?”


    “對龍澤老師被所謂的醜聞逼得走投無路一事,柏木十分氣憤。由於這個原因,他果然……”


    “果然?”


    “脾氣變得古怪起來。”


    “龍澤老師這樣的好人受到汙衊,那些散布謠言的傢夥卻逍遙自在。這樣的世道太沒天理了。柏木是在為此生氣嗎?”


    “應該就是這樣的。”


    “對於懷有這種心態的柏木,你當時是怎麽看的?”


    “我有點擔心。”


    “你還記得龍澤老師的證言中關於這方麵的內容嗎?”


    “記得。”


    “你還記得他在證言中提到的你說的話嗎?”


    “是的,我記得。”


    “你說,‘柏木或許會變得更加孤僻,更加脆弱。’當時你在擔心這個,是吧?”


    “是的。”


    “所以你繼續和他交朋友,是嗎?”


    “是。”


    “你的養父母知道你和柏木交朋友嗎?”


    “知道。柏木經常到我家來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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