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理沒有做聲。


    “對不起,我隻顧說自己的意見。不過,你昨天能來旁聽,我真的很高興。”


    自己暈倒在法庭上,其他旁聽者會怎麽想?對於這個問題,樹理盡量不去想它。


    估計有人會據此察覺到樹理就是舉報人。而那些原本就有懷疑,或聽說過那類傳聞的人,會因此更加確信。


    反正這種事都無所謂了,管他呢。


    是啊,已經無所謂了。無論是誰寄出了舉報信,都無所謂了。因為這個問題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那麽,為什麽舉報人會是我?我又為什麽要把鬆子也卷進去?


    神原和彥為什麽要讓我出醜?他有什麽權力作那樣的詢問?原本就和他沒關係,他又為什麽要參與進來?


    他為什麽就不能對我的事視而不見呢?


    事到如今,他何必非要表現出理解我的態度呢?


    一切都為時已晚。


    “想去的話就會去,到時候再看吧。”


    “哦,是嗎……”涼子低聲應道。


    “你來就為了這個?”


    “嗯。”


    不對。你是想來看看我的臉,對不對?你是想來確認一下,我如今是怎樣一副表情,是不是?


    樹理鬧著別扭,腦子裏卻另有一套想法。


    我其實很想與你見麵。


    是的,我想見你,我有話要對你說,希望你能好好聽一聽。


    可是,麵對臉上有淚痕的藤野,這些話我說不出來。


    “我沒事。至於校內審判有沒有問題,我就不清楚了。”


    “校內審判沒問題。”藤野涼子說,“那麽,明天見吧。”


    別走——這句話一下子衝到樹理的喉嚨口。藤野,你聽我說。


    涼子走了。她回去了。她垂頭喪氣,步履沉重地走了。


    藤野涼子畢竟也是個和我一樣的女生。


    “藤野,我呀……”


    麵對牆壁,樹理輕聲說道。


    “昨天,我在病房裏注意到了。”


    清醒過來,身體可以動彈後,樹理看了一眼病房廁所裏的鏡子,便注意到了。


    前天,在電視新聞裏看到被捕的垣內美奈繪時,她突然覺得自己認識這張臉。她在什麽地方看過這張臉。


    “昨天,我明白了,那張臉是誰的。”


    那正是樹理的臉。垣內美奈繪的臉和自己的臉一模一樣。


    那是一張騙子的臉,是一張撒下彌天大謊的惡人的臉。


    同時,還是一張知道一切都已無法挽回的無比絕望的臉。


    “這就是對我的判決啊,藤野。”


    ·


    休庭之日的太陽落山了,一個對所有人而言都漫長無比的黑夜開始了。


    7


    八月二十日 校內審判·最後一天


    ·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對野田健一來說,自從參與了校內審判,每當迎來新的早晨,就意味著將獲得一天的成長。若覺得“成長”這詞太誇張那說成“發現”也未嚐不可。每天都有新發現,日復一日,一直持續至今。


    今天也不會例外。即使健一不願意,也肯定會是如此。今天將迎來校內審判的大結局。已經沒有退路,今天,一切都將真相大白。


    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健一卻對即將到來的謎底感到恐懼——即使充塞胸中的疑雲將會澄清,一直背負的重擔終於可以放下。


    可怕,無以名狀的可怕。


    昨晚,他想了整整一夜。早知如此,還不如老老實實待在家裏,不參與校內審判,埋頭中考複習,這樣才符合自己的一貫風格。


    他試圖以此來說服自己,可總滲透不到心底,總覺得這種想法太不真實了。怎麽會這樣呢?他感到驚訝,感到納悶,於是睡意全無,再次開始思考。說到底,自己一貫的風格到底是什麽呢?


    今天的我,已經不是校內審判之前的我了。事到如今再如何焦慮也無濟於事。新的日子,又一個新的日子,一天天累積起來,走到今天。並非沒有退路,隻是無法回頭。


    就在準備出門時,每日早晨例行巡視的山崎晉吾來到健一家。看到滿臉倦容的健一後,山崎晉吾說:“昨晚太悶熱了吧?”


    他對健一說話的語氣總是莊重又恭敬。


    是啊,我是辯護人的助手嘛。


    “山崎,你也辛苦了。”


    打完招呼,山崎晉吾正要離去,健一又叫住了他。


    “今天估計會拖很久。”


    正要跨上自行車的山崎晉吾放下腳,特意端正了姿勢。


    “帶上襯衫之類的替換衣物比較好。請你轉告各位陪審員。”


    山崎晉吾作出立正姿勢,回答一聲:“是。”猶豫片刻後,他又說道,“藤野檢察官也對我說過同樣的話。她說,今天的庭審將非常耗時。”


    “哦。”


    “她還說要多準備一點便當和飲用水。”


    這一點健一沒有想到。


    “我會和北尾老師與津崎先生商量,準備好這些東西。其他還有什麽嗎?”


    “沒有了。”


    正要跨上自行車時,山崎晉吾再次轉過身來,說道:“藤野同學還說,要全體參與評議表決,不能有一人掉隊。”


    健一點了點頭。藤野這句話分明是對自己說的。不準掉隊,不許當逃兵。


    還有……


    “野田,加油。”說著,山崎晉吾慌張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臉,補充道,“這句話不是藤野檢察官說的,是我說的。”


    他每天一早都會來巡視,而到了最後一天的早晨,估計連他也察覺到了什麽。


    “嗯。我明白。”


    倉田真理子說山崎晉吾總是一臉嚴肅。可現在看來,相比嚴肅,更是正義凜然。


    “別遲到了。學校見。”


    “學校見。”


    關上大門,健一跑到自己的房間,拿起一隻鼓鼓囊囊的背包。來到起居室後,正在看晨報的父親健夫抬起頭來。


    “早,這就要走了?”


    “是的。”


    “你昨天好像睡得很晚,不要緊嗎?”


    默默點了點頭後,健一問道:“爸,你今天也來旁聽嗎?”


    野田健夫注視著獨生子的臉,眨了眨眼睛:“是啊。你媽媽身體好點了,我想帶她一起去。今天是大結局了,對吧?”


    健一飛快地點了點頭,突然胸口一堵,說不出話來了。


    健夫的眼神很柔和,像在安慰兒子一般:“要不,我們還是不去旁聽的好?”


    “不是的。隻是……”


    隻是……


    “不用擔心我,無論結果如何,我都不會,都不會……”


    我想說什麽?想不明白。一句話直接從心底冒了出來。


    “都不會後悔。”


    對,我想說的就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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