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野涼子沉默了一會兒。


    “明天會有旁聽者來。井上說,在開庭前,他會稍加說明。”


    那位井上法官嗎?神氣活現的,看著就叫人來氣。


    “再說,垣內女士不是來傷害我們的,身邊還有人陪伴,完全沒有危險。我們也想聽聽她的證言。我想隻要稍加說明,真正關心校內審判的人應該能夠理解。”


    “媒體能否理解就難說了。還有教育委員會。”樹理說,“估計校長室的電話現在正響個不停吧?岡野老師會開道歉會嗎?難道又要開家長會了?”


    藤野涼子這回沉默了許久。


    電話那頭的沉默令三宅樹理怒不可遏。為什麽不開口?你不是有話想問才打來電話的嗎?


    “就是我爸爸。”三宅樹理說,“是我爸爸報的警。那個叫垣內的女人不是去江戶川警察署投案了嗎?我爸爸特地査了電話號碼,打過去說嫌犯在投案前竟然先去了城東第三中學,真是豈有此理。”


    涼子仍然一言不發。


    “我知道岡野老師叫大家不要聲張,他也這樣對我說了。我本來不打算說,可爸爸回家後,媽媽就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訴他了。”


    對於沒能陪樹理進入法庭,樹理的母親大為不滿。她也看不順眼校內審判的成員們,回家後就不停地抱怨:這些小孩子,竟然對大人指手畫腳,太囂張了。樹理的父親一回來,她就開始告狀,一打開話匣子就剎不住車,連垣內美奈繪到場的情況都說了出來。


    “這事可不是我挑唆的。我爸爸就是那樣的人。他看不得不正當的行為。可不是嗎?大家串通好不說出去,就是不正當的行為。”


    出人意料的是,聽筒中傳來了藤野涼子低低的笑聲。


    “我媽媽聽說後也很生氣,說岡野老師做得不地道。我也覺得你爸爸的行為是正確的。不過……”涼子繼續道,“這件事暴露後確實會帶來麻煩,所以岡野老師才叫大家不要聲張的吧。”


    “可是,警察會調査垣內美奈繪投案前的行動。一調査,不就清楚了?”


    “可等到他們調査清楚,校內審判也結束了。隻剩三天了嘛。”


    “校內審判結束後,就什麽都無所謂了?”


    “那倒不是,可我覺得,還是得優先考慮校內審判的順利進行。要是岡野老師也是出於這種考慮,我就不能批判他了。”


    不知不覺中,三宅樹理已經因憤怒而大汗淋漓。莫非,這些都是冷汗?


    “藤野,你糊塗了吧?岡野老師怎麽會為校內審判著想?他隻會考慮自己的處境。”


    “即便沒有垣內美奈繪的事,他的處境也不會輕鬆。校內審判結束後,他會成為家長會上的眾矢之的。”


    “難道他明知會有麻煩,還允許你們搞校內審判?”


    “不是這樣的嗎?我覺得岡野老師有他自己的打算,否則不會對校內審判聽之任之,說不定還會給我們停課處分。”


    “不是因為你被高木老師打了耳光,讓他進退兩難,沒法執意反對了嗎?”


    “有這樣的事?我早就忘了。”


    涼子又低聲笑了起來。


    “無論如何,岡野老師的日子也不會好過。我一開始不覺得,可現在不同了。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涼子說,“連北尾老師也準備在校內審判結束後,為了承擔責任而辭職。”


    樹理握緊了電話聽筒:“北尾老師這樣說過嗎?”


    “他已經把辭職信交給了岡野老師。”涼子提高了聲音,“在這樁自己的學生可能被人謀殺的案子上,老師們不惜付出如此巨大的代價,也要了解真相。這一點也不好笑吧?”


    什麽真相?樹理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地咽下去了。哼,真相!


    “明天來旁聽的人會更多。有了垣內美奈繪的事,要拒絕媒體的採訪或許會更難。不過,我們會努力堅持到最後,你不用擔心,等著就是。”


    努力?堅持?想幹嗎?


    “藤野。”


    “怎麽了?”


    “你覺得大出會承認嗎?”


    他會承認是自己幹的嗎?會承認自己殺死了柏木嗎?


    藤野涼子的回答很簡潔:“不知道。”


    樹理感到腳底升起了一股涼氣。


    “藤野,你真的相信我說的話嗎?”


    “我可是檢察官。”涼子回答。


    樹理不由自主地叫了起來:“僅此而已?我要你說,我們一定會贏!你要證明我說的都是真的!”


    聽筒裏傳來藤野檢察官輕微的呼吸聲。


    “此次校內審判,誰都不可能羸。”涼子說,“大家都滿身汙泥,遍體鱗傷,可即使如此也不能聽之任之,所以大家才這麽努力。因為大家都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確的。


    “你的承諾可不是這樣的!”


    “我承諾相信你的話。現在我也相信,這樣還不行嗎?”


    可信任不等於真相——涼子的話在樹理的耳朵裏改變了意義。


    “你騙了我,對不對?”


    藤野檢察官沒有回答。


    “你哄騙我出庭作證。我要去告發你。”


    藤野涼子放低聲音,緩緩地反問道:“說給誰聽?”


    是啊,我去說給誰聽?警察?老師?教育委員會?茂木記者?


    如今,到底有誰會真的偏袒我三宅樹理呢?


    大家都滿身汙泥,遍體鱗傷。


    樹理想扔下話筒,掛斷電話。可她做不到。因為她覺得,如果掛斷電話,就會將自己與整個世界隔離開。


    我要去見鬆子,我要告訴她,藤野涼子是個多麽討厭的女人,是個心眼多麽壞的騙子。


    “是啊,樹理。我理解你的心情。”


    明明不可能理解,可鬆子總會這麽說,叫我不要生氣,不要哭。


    可是,鬆子已經不在了。


    “隻有我一個人是壞人——我可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結局。”


    如果今後我會被視作騙子,在別人的白眼中過日子,我絕對無法忍受,所以我下定決心說出自己的想法。可這樣做依然會被當成壞人,叫我怎麽受得了?


    “沒人說你是壞人。”涼子說。


    樹理終於哭了出來:“那些陪審員,就是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的。”


    “我也想哭。”涼子說道,“大哭一場,心裏會舒坦一些,然後明天繼續努力。校內審判決不會半途而廢,誰也別想阻擾我們。”


    “如果,我說了謊呢?”


    你在胡說些什麽——樹理心中的另一個樹理慌了,狼狽不堪。


    你在發什麽瘋!


    “如果那封舉報信全是謊言,藤野,那你會怎麽辦?”


    藤野涼子對這個問題的回答超出了樹理的想像。不過,這確實是唯一正確的答覆。


    “驗證舉報信是真是假的人,不是你我,是法庭。”藤野檢察官說道,“對不起。我打電話給你,原本隻想讓你好好休息,好好睡一覺,沒想到竟說了這麽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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