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城東第三中學三年級的大出俊次,沒錯吧?”


    俊次搖搖晃晃地點了點頭。野田健一用力動了動嘴唇,提示他要說“是”。大出俊次便說了聲:“是的,沒錯。”


    “在本法庭上,你是被告。對此,你能理解嗎?”


    “理解。”


    “剛才,檢察官陳述了對你提出起訴的理由。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


    “對此,你有什麽要說的嗎?”


    大出俊次站沒站相,動作也有氣無力。他似乎不知該怎麽回答,隻能讓自己的身體像沒骨頭的水母一樣晃悠。辯護方的兩位不是做事挺周到的嗎?難道他們沒有讓大出俊次排練過?


    井上法官交叉雙手,微微地探出身體:“針對剛才檢察官向陪審員說的話,你是否要反駁呢?”


    對於法官有點照顧過頭的發言,禮子深表感激,同時更覺得大出俊次太丟人現眼了。真是個無可救藥的笨蛋!


    “我、我。”


    大出俊次坐立不安起來,就好像身上某處在發癢。他看向辯護人,可神原和彥隻是默默地回看他,沒有任何表情。一旁的野田健一倒顯得急不可耐。


    “我、我沒幹。”大出俊次用顫抖的聲音說完這句話,看到神原辯護人向自己重重點頭,他似乎有些放心了。於是他仰望著法官繼續說:“我沒有殺死柏木。藤野剛才在胡說。就是……在亂說一通。”他越說越快,井上法官卻迅速製止了他:“是藤野檢察官。可以直接稱她為‘檢察官’。”


    旁聽席的某個角落裏,有人發出了笑聲。禮子發現神原和彥也笑了,之後又用清晰的嗓音說:“對不起。法官、藤野檢察官,我代替被告向你們賠禮道歉。”


    旁聽席上的雜音平息了。


    “以後我會好好提醒他。”


    “可以了。被告,請回到座位上去。”


    井上法官又親切地指了指神原辯護人身邊的座位。大出俊次偷偷瞄了一眼旁聽席,動作磨磨蹭蹭的,好像還有一肚子話要說。野田健一邊使眼色邊招手,示意他趕緊過去。


    到落座為止,大出俊次一直牽動著法庭內所有人的視線。他的臉漲得通紅,臉色更加難看。他胡亂拉開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隨即又像在慪氣似的甩出雙腳。禮子雖然不欣賞這副態度,卻又覺得這才是大出俊次的本來麵目。


    “辯護人。”井上法官朝神原和彥喊道,“請陳述你將要展開的辯護的宗旨。”


    神原和彥站了起來。他長得既矮小又單薄,比大出俊次小了整整一圈。


    “法官,各位陪審員。”他轉向旁聽席,怕光似的眯起了眼,“旁聽席上的各位。我是擔任大出俊次辯護人的神原和彥。我的助手是這位野田健一同學。”


    健一從座位上站起身,朝大家鞠了一躬。


    “大家知道,野田是城東第三中學的學生,而我來自東都大學附屬中學,是個外校生。因此,我首先要對接受我這個外校生辯護人的法庭表爾感謝。”


    與用語通俗卻仍感生硬與張揚的檢察官的演說相比,神原辯護人的口氣要溫和得多,甚至有些悠然自得的味道。他臉上的神情也頗為明朗,嘴角微微上翹。


    “這是寬容而又明智的判斷。該校校內審判的相關人員,在一開始就作出了一個十分正確的判斷。”


    哦!佐佐木禮子瞪大了眼睛。


    “為什麽這麽說?因為被告需要辯護人。這是必不可少的實際需求。然而遺憾的是,城東第三中學裏沒有這樣的辯護人。不,應該說是沒有真正的辯護人。”


    有人發出了起鬧的噓聲。禮子心想,那一定是茂木悅男。那個記者正抱著胳膊,大模大樣地靠在摺疊椅上。


    “檢察官方才講述了本案的大致經過,也就是將大出俊次置於被告席的原因作了說明。對此,被告發表意見,認為那是胡說八道。對不起……”辯護人微微低頭鞠了一躬,“我承認他用語並不恰當。那並不是胡說,而是空想。”


    禮子感覺到在場的人們全都屏住了呼吸。


    “檢察官陳述了被告的作案動機,並明言已作好準備,要證實被告殺害柏木卓也的過程。但我要說,這些都隻是想像。這起案件本身就是想像的產物。”辯護人十分幹脆地說道,他的嘴角依然掛著微笑,“被告是本校的問題學生,這並沒有錯。但是,要為他加上殺人這樣的重罪,僅僅靠‘問題學生’這個事實顯然不夠。不需要艱深的法律知識,誰都能明白這一點。那傢夥是個‘不良少年’,殺死一個和自己有衝突的同學也並不奇怪。這樣的想法可以理解,卻不是事實。以常識判斷,這叫‘空想’。如果檢方為了證實這種想像,還要強詞奪理,那這種強辯也同樣是空想的一部分。”


    那麽,這種空想又是怎樣被大家接受的呢?


    “關於這一點,剛才檢察官已經說明過,是由於被告身為負麵意義上的名人。對於柏木卓也的死這場悲劇,人們心中存有一個巨大的謎團,而被告正好成了使大家擺脫迷茫的替罪羊。對於今天來到本法庭的諸位,這應該不難理解吧。”


    然而,現實的困難是……


    “整個城東第三中學都沉浸在了檢察官描述的那種‘空想’裏。在這樣的氛圍中,不可能出現真正為被告辯護的聲音。即使出現了,也會馬上被封殺或是立刻銷聲匿跡,甚至會遭到篡改。為什麽這樣說呢?因為被告是個臭名昭著的壞蛋,是城東第三中學的累贅。”


    不知從何時起,陪審團中有幾人張開了嘴,勝木惠子更是目不轉睛地緊盯著神原和彥。


    “有看到兇殺現場的目擊者,還作出了舉報。檢察官剛才是這麽說的。還說根據舉報,找到了足以支撐其內容的事實。但我要說,這同樣是空想。這樣的事實根本不存在,因為目擊者的證言本身就是空想。一切都不過是該校的各位在特定時期、特定心理狀態下萌生的願望。可願望隻會帶來空想,而不是事實。”


    旁聽席上上下翻飛的扇子和手帕都停了下來。


    “被告是空想的犧牲品。但被告並不甘心做一個犧牲品,他選擇了抗爭。各位,請大家牢牢地記住:被告是主動出庭的,並沒有戴上手銬腳鐐被押上法庭。作為一名外校生,”神原辯護人轉向陪審員們,“我來到這裏,就是為了幫助被告抗爭,破除認定被告有罪的空想。法庭不拒我於門外,寬容地接受了我,我要對此表示感謝。而更重要的是,這份寬容已然表明,大家尋求的真相併不在十分遙遠的地方。對此各位一定心知肚明,隻是被當下的空想蒙蔽了。”


    被告是無罪的。


    “他沒有殺死柏木卓也。他是無罪的,是無辜的。檢察官聲稱‘事實無法推翻’,誠如此言。對我們而言,無法推翻的事實隻有一個,那就是被告蒙受了殺人嫌疑的冤屈,檢察官遞交給本法庭的所謂‘兇殺案,本身就是空想的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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