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這位客官,你稍微——稍微轉過來,我看一下。你看,是櫻花辦,衣領背後沾著櫻花辦。真是風流啊!而且又是沾在客官這種俊俏年輕男子的身上,這櫻花辦不是很瀟灑嗎?話說回來,外頭應該春色無邊吧!


    客官,你成家了?不、不,不是想調查你的身世。像客官這種老實又俊秀的男人,女人是不會放過的。而且穿得又體麵——在商家工作?還是自己開鋪子?哎呀,你笑了。問太多不好嗎?


    對了,你是來找座燈的。鬆三郎有沒有讓你看過座燈?啊……這麽說來,鋪子裏的座燈你都看過了。沒一個中意的?那太遺憾了。不過,在這種陽春季節,想找座燈倒也真是別出心裁呀!像我這種凡夫,老是想在秋天夜長季節點亮座燈,與人你一杯我一杯地飲酒作樂,這種老天節亮晃晃的季節,就算座燈破了我也懶得理。


    哦?是受人之託。啊,原來是這樣。


    這麽說來,你打算買貴一點的?恕我失禮,你的預算是——哦,這麽多!出手真大方。


    可是,客官,我可能多管閑事了,隻是,既然你打算出這麽多線,何不幹脆買新的?出這麽多的話,甚至夠你訂做新的了。你何不向托你買座燈那人說說看?


    嗯……原來如此。你這樣說真令人高興。家具這種東西,的確要用久了、舊了才有味道,你說得很有道理。不管衣櫃還是屏風,新家具會討人喜愛的,就隻有女子出嫁那時而已。例如桐木衣櫃,嗯,至少要用十年才能成為真貨。重新請人刨過或磨過之後,最有味道,在這之前就隻是衣櫃“見習生”而已,跟我這兒的鬆三郎一樣。


    可座燈的話,就有點罕見了。這東西大抵說來,跟故障品差不多。要是會燒毀則太危險,那是題外話,不過,底座其實並沒有那麽牢固。


    你要的是榻榻米房用的座燈吧?不是做生意用的那種掛燈吧?說得也是,掛燈的話,以客官出的價錢足以買五十個了。


    這樣一來……真傷腦筋。怎麽辦?


    不、不,剛剛是我自言自語。你不要說下次有機會再來這種話。真是性急的客人。唉,你先坐下嘛,我叫人端茶過來。喂,阿紺,端茶過來好嗎——對,兩杯,還有,家裏不是有伊勢屋的豆沙包嗎,也拿過來。店裏有客人啦!


    阿紺是我的老伴兒。她本來是染坊的女兒。說是染坊人家的女兒,正確說來應該是曾經是染坊人家的女兒。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傢夥娘家有四個孩子,而且都是女孩,大概是嫌想名字太麻煩,四個孩子都用染色顏料命名。還好不是做大島綢泥染那種鋪子,要不然名字叫阿泥的話,大概一輩子都嫁不出去。所以我老伴兒就叫阿紺,阿紺阿紺地叫著叫著,結果真的像狐狸那般眼睛往上吊(注一)。不愧是喜歡算錢的女人,名字和容貌倒都名副其實。待會兒你看到她,可別笑啊!


    哦,來了來了,是這位客人。你有沒有用燙一點的水泡茶?一定要燙得拿不住茶杯,要不然我不喜歡。反正是底層庶民出身的,跟公卿家庭長大的不一樣。客官你出是嗎?我說得沒錯吧。


    來,別客氣,吃點豆沙包。


    那麽,嗯。


    我說客官啊。我剛剛一直嘮三叨四的,其實是有原因的。我也左思右想想了很多事。


    有關客官要的座燈,老實說,鋪子裏有。不、不,沒擺在這兒,收在庫房。我這兒也有個小庫房,這庫房也老舊得很。這兒啊,是我父親剛開鋪子那時——我是第二代——連貨帶鋪盤下來的,那庫房也是。庫房比這鋪子更老舊,我父親說,他聽上任鋪子老闆說那庫房在明歷振袖火災(注二)時,絲毫沒受到影響,當然我也不知道年代到底有沒有那麽久,不過我很懷疑就是了。


    那庫房裏有兩盞上等座燈。其中一盞是象牙製的,鑲工非常精緻。依我看來,那可能不是用來糊紙的,而是用來鑲玻璃的。這個座燈極為罕見。從我父親那代算起的話,我們做這生意大約有五十年了,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那種座燈。


    另外一盞是一般的塗漆座燈,倒順著框子到燭台的地方,有一條浮雕飛龍,是盞造型華麗的烏木製座燈。


    所以說,客官,我是想讓你看看這其中的一盞。那真的是高級品,質量絕對沒問題。隻是啊……


    嗬,你真會猜!是的,這兩盞座燈都有來歷。在我來說,要是佯裝不知就這樣賣給客官,總是有點於心不安,所以才一直遲疑不決。


    當然,在知道那是問題商品時,我就已經請寺院和尚做了驅邪法事。所以啊,就算賣給客人,其實也不會有什麽問題。不過,感覺上的事很難說。


    是嗎?就算那樣你也要看嗎?那我把座燈拿過來。然後,有關那兩盞座燈的來歷,我再慢慢地說給你聽。


    二


    首先是這盞象牙製的座燈。如何……很豪華吧!聽說這是在海外訂製,之後再運送過來的。你看這蔓草花紋,不是很有異國情調嗎?再來看這裏,這框子的地方,經過加工可以糊上紙,不過這大概是後來請人加工的吧?你看這框子的鑲嵌條紋,本來應該是鑲玻璃的吧?玻璃這種東西,就算這麽小的玻璃珠,也很透明,要是裏麵點了火,應該非常漂亮才對。因為生意的關係,偶爾——真的是偶爾——有機會看到薩摩雕花玻璃杯,那也是美得令人捨不得用。


    訂做這種東西的人,肯定非常有錢。這座燈的第一個主人是一家大鋪子的老闆。鋪子商號和老闆的名字,抱歉,我不能告訴你。那鋪子是運輸船商——擁有好幾艘北前船(注三),老闆光靠下巴支使這些船就能嘩啦嘩啦賺進大把的錢。第一代就成了大財主,聽說他本來也是北前船的船員,又聽說他對國外一直很懂憬,所以很喜歡南蠻(注四)進口的東西。這是事後才聽說的。


    那個老闆已經過世了……差不多在三年前吧。老實說,他是鴉片中毒死的。不、不,我沒說錯,也沒聽錯,真的是鴉片,就是用煙管吸的那種奇妙藥品。據說是用罌粟製成的。


    那人啊,客官,大概跟我們這種人的器量不同吧。他之所以會鴉片中毒,這事啊,說來有點令人難以置信。


    起初,他好像隻是腸胃不好——這是事情的發端——而且不是普通病症,胃部一整天都會絞痛,吃下去的東西全吐了出來,人急劇地消瘦。另外,聽說觸摸胃部那個地方會摸到類似腫瘤的東西。


    一些個性豪爽的男人總是這樣,這人也很討厭看醫生和吃藥,身體不舒服,也是找一大堆理由一直沒去看醫生。可是,病倒後大約三個月,因為太難受,他終於去看醫生了。


    這位醫生的父親是禦典醫(注五),係出名門,他自己也曾在長崎遊學,紮買學過荷蘭醫術。那真是必須花大筆錢才能請他看病的醫生。


    結果啊,經過醫生診斷,說是腹部有惡性腫瘤,而且已經大到一摸就能摸到的程度。鼓鼓的腫瘤,聽說大概有拳頭這麽大。這下子,根本無藥可救了。在西方的話,碰到這種病症,可以做切開腹部取出腫瘤的手術,可是我國還沒有那種技術和知識。醫生對那個人說,很遺憾,頂多隻能活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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