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豐心想,叫藤兵衛這種大忙人的掌櫃做這種事,果然是老闆娘的作風。她是個千金小姐,完全不懂商家家務。她嫁進來已經三年了,因膝下無子,上麵又沒有公婆,至今仍像個未婚姑娘,離新年隻剩三天,卻隻擔心元旦要穿什麽新衣服。


    “你看看這兒。”


    藤兵衛指的是注連繩鬆散的部分。原本搓成繩子的地方鬆開了,露出縫隙。


    縫隙間夾著看似白色紙撚的東西。


    “你能不能拿出來看看?”


    大概是藤兵衛之前摸過了,紙撚的一端已經鬆開。阿豐伸手一碰,立即明白那是什麽,不禁叫出聲來。


    “這是什麽?好噁心!”


    夾在注連繩裏麵的紙撚包著頭髮。


    “很奇怪吧?”藤兵衛皺起眉頭望著阿豐,“用紙撚包著頭髮,再將紙撚塞進注連繩。到底是誰?又是為了什麽?而且昨晚又發生小火災。”


    “掌櫃的,你認為這頭髮和那火災有什麽牽連嗎?”


    阿豐認為那場小火災是忘了熄滅神龕燈火而引起的,絕無其他原因。


    伊丹屋的家務歸阿豐管,但僅有佛龕是老闆娘管,包括點燃和熄滅佛龕的燈火。因此,昨晚的小火災,大概又是老闆娘忘了熄滅燈火的關係——阿豐心想。當然,她沒有明白說出來。


    可是,藤兵衛卻搖著頭說:“我也覺得可能是這樣,所以問了老闆娘,問得相當仔細。但老闆娘說,昨晚風很大,她特別小心火燭,佛龕房內的燈火確實部熄滅了。她那個樣子,不像說謊。”


    “但這麽—來,不就是沒有火的地方竟然起火了?”


    “所以我才覺得這注連繩很可疑……”不知是否對自己的這個想法沒把握,藤兵衛一臉苦笑。“我當然不知道詳細情況。不過,這頭髮,一定有什麽問題吧?看來好像有人想對伊丹屋報仇,偷偷做出這種帶有詛咒的事,所以才會從這兒起火燒掉神龕吧?”


    阿豐一直覺得,藤兵衛這男人大概認為世上沒有算盤算不出來的事,因而這話讓她更感意外。哦,看來他也有這種令人出乎意料的一麵——竟說出這種怕鬼孩童才會說的話來。


    “掌櫃的,我會先想想更平常—點的事。”


    “什麽意思?”


    “是誰買這注連繩的?在哪兒買的?是誰在什麽時候又是怎麽布置的?我想先知道這些。”


    藤兵衛的臉突然抽搐了一下,他說:“是我買來的。”


    “哎呀,是嗎?”


    “是老闆親自吩咐我的。明年不是我的幹支嗎?”


    明年正是藤兵衛的花甲之年。


    “新年的裝飾品是吉祥的東西,老闆說讓我去買比較好。”


    雖然老闆才三十出頭,但對這種事很迷信。


    “是昨天中午過後買回來的,之後大家馬上動手布置。因為除夕當天布置的話不吉利,而且我也當場幫忙。所以你想知道的事,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可是,知道了又怎樣?就能知道是誰將頭髮塞進注連繩的嗎?”


    “不是,不是那個意思。”阿豐抖動著肩膀笑道,“知道的話,就可以確定伊丹屋的人不可能將頭髮塞進注連繩。”


    藤兵衛舔了舔被寒風吹幹的嘴唇,接著問:“那,這注連繩怎麽會在伊丹屋……”


    “隻是偶然吧。做這種缺德事的,肯定是製作新年裝飾品的代工。嗯,雖然不知道對方是什麽居心,也許隻是故意搗蛋而已。總之,如果不是在我們這兒著火了,這注連繩在新年期間大概會被布置在神龕上,等過完年再拿到神社焚燒。這麽一來,不就不會被發現裏麵塞了頭髮嗎?”


    “照你這麽說,那場小火災一定是有正常的火源?”


    “火源哪有什麽正不正常。”阿豐笑道,“掌櫃的,我隻是很難相信有鬼火那種東西。”


    “嗯,你說的的確有道理。”藤兵衛聳了聳單薄的肩膀,“不過,我還是覺得不吉利。”


    二


    賣裝飾品的,通常是架子工工會的會員或土木建築工人,僅於歲末時搭棚子做生意。藤兵衛今年是在大川旁的一個棚子買回伊丹屋那套裝飾品的,棚子小販是小網町的架子工。


    阿豐和藤兵衛一起去了那個棚子。穿過歲末忙碌的新川町,宜至大川旁的這段路,匆匆忙忙的人群中,隻有掛在屋簷下搖曳的新年裝飾品顯得格外沉靜。


    兩人立即找到那賣裝飾品的棚子。對方也記得藤兵衛,馬上開口說:“伊丹屋嗎?”那男人嘴角有塊燒傷的痕跡,雖然個子矮小卻看似機靈,年約四十,說話聲音低沉,笑聲卻很高。


    男人很快堅決否認,說是這裏絕對沒有人可以把東西藏在注連繩裏,或動手腳。


    “因為我一直在這兒睜大眼睛盯著。”


    “這種東西是從哪裏進的貨?”


    “附近的話,砂村那一帶就有,遠一點的話,也有人從佐原那邊採買。反正近郊的村子,一到冬天,大抵都在做這種副業。”


    “做這種副業的人,有沒有在吉祥物注連繩上麵搞惡作劇的情況?”


    架子工對藤兵衛的提問,發出響徹歲來晴空的笑聲。“雖然有可能,但那又怎樣?注連繩是神的東西吧?在神的東西上做缺德事,受天譴的應該是那個人,怎麽可能是買注連繩的伊丹屋!”


    藤兵衛喃喃自語地說有道理。阿豐笑道:“是啊!說得也是。”


    兩人回到伊丹屋,說好了分別向鋪子裏的所有傭工個別問話——在場一起布置的人、布置時不在現場的人、布置前曾看到擱在榻榻米房裏的注連繩及裝飾品的人。


    不過,在這種除夕前的忙碌時刻,他們隻能利用工作之餘四處問問而已,根本無法仔細問,不免有漏網之魚,阿勝正是其中之一。


    由於阿勝還是個孩子,不放心讓她—個人,所以與阿豐同住—個房間,而且為了避免其他下女虐待她,阿豐認為直到她更獨立之前。讓她待在自己身邊比較好,這才決定讓她和自己同住。也因此,阿豐凡事都沒把阿勝算進去。這回也是。阿豐心想,晚上回房睡覺前問一下就好了,反正那孩子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因為阿豐是這麽想的,所以那晚聽到阿勝不見了、似乎是逃跑了的消息,阿豐頓時說不出話來。


    以孩子的腳力,又是平時不熟悉的江戶夜路,打—開始就不可能成功。阿勝逃跑後,不到四分之一個時辰,就被町大門門衛發現,將她送了回來。據門衛說,發現阿勝時,以為她是迷路了。由此可見,阿勝看起來是多麽弱不禁風。


    關於這回的小火災和注連繩的事,通常是先由藤兵衛處理,經過種種衡量,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不會驚動老闆。就這點來說,藤兵衛並非隻是負責生意的掌櫃,可說是伊丹屋的支柱。藤兵衛帶著被送回來的阿勝回到鄰近佛龕房的自己房間,這根支柱讓阿勝在火盆前取暖,等身子暖和了,先安慰仍在流淚的阿勝,說是老闆和老闆娘都不知道你逃跑的事,不用擔心被趕出鋪子,或被處罰。阿勝在藤兵衛這麽安慰時,仍抽抽搭搭地哭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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