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茨脖子上的傷口很深,血流如注。亙脫下外套,團起來按住傷口。沾滿塵土、煙屑、汗水的外套被鮮紅浸染變色。與此同時,卡茨的臉頰變得蒼白。


    “沒事,別那副表情。”


    卡茨說著,笑了一下。她帶著無所畏懼的笑容,一下子失去了知覺。


    “七大支柱”已變成了五頭龍。喬佐側躺著,睡著了,呼吸頗為不易的樣子。


    亙等人避入的這片樹林裏,也有索列布裏亞的人在藏身。救回了多少人呢——隻能數出二十人而已。其他地方也有逃出來的人吧。


    擁有百萬人口的要塞城市,半日間成了這個樣子。


    無人身上不帶傷。既有連坐也不易的人,也有茫然望天,誰搭化都不理的人。一些孩子在哄其他哭著的孩子。


    即便要處理一下傷口也沒有藥。龍們渾身創傷,隻好舔傷口止血。他們伏地放鬆脖子和雙翼,閉目休息。


    黃昏已過,夜幕降臨.隻有細如絲線的月牙是光源。樹林裏籠罩著深海般般的寧靜和令人動作遲鈍的、水壓般沉重的哀傷。


    北大陸的針葉樹在寒氣中緊挨著並肩而立,披一身深綠色的尖葉子。隻從上空俯視的話,與南大陸豐饒的森林景色相比,北大陸的樹林缺少色彩和趣味,顯得冷漠疏遠。但是,此時此刻枝枝杈杈的樹林,卻給人盡展雙臂,庇護眾人的感覺。仿佛寒冷之國的沉默哨兵,以其懷抱掩藏起逃難而來的人們,若無其事地、沉靜地麵對天空。


    魔族振翅飛過樹林上空的聲音時而傳來,但那是零散的,它們的進攻似已終止。那些異形怪物們在黑夜裏不便行動嗎?它們需要休息嗎?或者,它們隱身於黑暗中,窺測著行動時機嗎?


    “休息好恢復力氣之後,暫時返回龍島吧。”


    龍族長們向亙建議道。


    “封印被解開時,龍王一定一察覺,作好了戰鬥準備。也許已有夥伴向這邊出發了。”


    “總而言之,目前寡不敵眾,不能成事啊。”


    米娜和基·基瑪到傷員中跑了一圈。返過來的米娜說,當中有人對地形比較了解。


    “他說附近有水源。穿過樹林往西的話,有一座岩山,隱藏在那裏的洞窟,應該比這裏更為安全。可以設想大夥兒黎明前轉到那裏去嗎?”


    若要移動,且不說理由,時機上以此時為宜——魔族已沉靜下來。說不定這是樹林裏的人們活下來的唯一機會。


    “對呀。把這裏的人平安送到洞窟裏後,我們也返回龍島,還得回南大陸。必須盡早報告消息,讓大家做好迎擊魔族的準備啊。”


    亙對基·基瑪的話表示同意。不過,他心底裏懷疑是否來得及。算了,管它呢。即便來得及,又將如何?即便集中整個南大陸的高低衛士,集中所有舒丁格騎士團,就可以跟魔族一決勝負嗎?


    一切都完了——這句話在口腔裏震盪。沒能守住長暗之鏡的封印,失敗了。


    一切都結束了吧。亙背倚樹幹,感覺絕望從內部滲透全身。


    丟下一切,逃吧。真想挖個地洞藏起來。無論怎麽做,都已經沒時間了。


    輸給美鶴了,這回是決定性的失敗。


    “哎——”


    有人小心翼翼地打招呼。亙一抬頭,見是一位小個子老人看著他。老人衣衫襤褸,頭髮燒糊了。


    “有什麽事嗎?”


    “那邊的、您的夥伴——”


    老人回頭望望另一邊的草叢。卡茨躺在樹下雜草上。


    “她說請您過去。”


    亙手扶樹幹,掙紮著站起來。他身體晃了一下,老人扶了他一把。


    “謝、謝謝。”


    “哪裏哪裏。您能走嗎?”


    亙自己也身負無數小傷。左腳?一跳一跳地疼,是扭傷了吧。


    老人壓低聲音說:“我雖然不是醫生,但年輕時曾在帝國軍隊任衛生兵,大致能明白傷員的情況。”


    亙望著老人。


    “您的夥伴情況不好。照此下去,大概…………”


    亙不禁拉住老人的手,停住腳步。老人無言,輕輕拍著亙的手背,安慰他。


    “想想辦法吧,我很想救活她呀。”


    “傷太重了,出血過多。無法可想啊。她本人似乎也察覺了。”


    所以才叫亙過去?


    隻要可能,都不想麵對著一幕。不想知道。亙本已拖著腿,步履遲緩。


    即便如此,一步一步地,卡茨躺在雜草上的身影呈現在眼前。


    她身上蓋一件不知誰人的襯衣。傷口處紮著撕開衣服作的繃帶。身邊有一位老婦人看護著她。


    “這是內人。”老人說道,“全靠你們,我們才能逃到這裏來。”


    卡茨睜著雙眼。她眼珠子一動,看著亙。僅此就幾乎讓亙哭出來。


    “你,沒事吧?”是卡茨一向的口吻,但有氣無力。


    “噢,我還行。”亙說著,擠出笨拙的笑容。


    “您也是呀。雖然中了招,不過會好的。”


    “嗬嗬。”卡茨被逗樂似的笑了,“這個嘛…………這回倒像是不行了,我自己明白。”


    淡淡的語氣。不僅僅是身體衰弱,她很平靜。她永遠是——即便是一動不動之時,即便隻是坐在警備所的椅子上,她都是熱血奔騰。她本應是那樣的人啊。此刻她沉靜了。


    “別說泄氣的話呀。”


    亙有意岔開她的話頭。


    “休息一晚就有精神了。我們返回龍島,料理好傷口。明白?忍耐一下而已。”


    卡茨掙開她手指的手,抬起這隻手,撫著亙的臉。


    “抱歉啦。”她和藹地喃喃道。


    “我說了那麽勉強你的話,把你帶來這種地方。可是,卻成不了任何事。”


    “不是您的錯。”


    亙無法控製聲音的哆嗦,眼底發熱。


    “事到如今,先離開的我…………看來沒有資格請你原諒了…………”


    “您別說這樣的話!”


    卡茨微笑著,望著亙,緩緩地撫摩著他的臉頰。


    聽見踏草而來的腳步聲,亙以為是米娜,扭頭一看,是那位白裙少女。她雙手抱肩站在一旁。


    “皇帝,死了吧?”卡茨聲音沙啞。


    “噢。”


    皇帝倒在美鶴身邊,在常暗之鏡的鏡廳。的確已經死了。


    白裙少女在亙身後低著頭。


    “可是,我的計劃…………不能說是成功了。而且丟了皮鞭。”


    卡茨的手指朱墨著亙的臉。那種柔滑的觸感。她的手是如此溫柔,如此漂亮,原先竟一無所知。


    “說不定,我也許犯了天大的…………錯誤。不單是這一次。一直、一直、好多次。”


    亙想說“不是的”,但沒有開口。她不是對亙說話。她是對心中的另一個熱說話。她望著遠方,心裏已經回到了南大陸。也許她耳畔聽見了令人懷念的、加薩拉鎮的喧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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