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簡直是歪理。」


    清助看似有點發怒地說道。


    每次都這樣。清助絕不會發怒,隻是假裝發怒。


    「首先,在那種時候讓小倫單獨出門,萬一碰到拐子,小姐能怎麽辦?」


    「我跑得很快,絕不會讓拐子帶走。」


    清助嚴肅地搖頭。在煮熟的飯香中,他那一本正經的臉,因擔憂而陰沉得不是時候。


    「你不能想得太簡單。不特別小心不行。」


    阿倫垂下頭。


    其實她怕得要命。怎麽可能不怕,可是說出來也沒用。


    阿倫覺得小姐很聰明。小姐吩咐阿倫做這事時,對著阿倫合掌地說,你就幫我這個忙吧。並說,她會請求阿富允許阿倫在晚上外出,叫阿倫不用擔心,她說完便一直望著阿倫的雙眼。


    阿富是大野屋最資深的下女總管,對阿倫來說,也是最可怕的監督;況且,在大野屋裏,恐怕她也是比親生母親的老闆娘還要疼愛小姐,疼得如掌上明珠,給小姐撐腰的人。隻要小姐開口,她大概連江戶城的石牆都會取來。


    因此,阿倫如果不答應這種祈願,拒絕小姐的話,往後阿倫在大野屋的日子大概會過得比走夜路更艱苦。即使向老闆、老闆娘告狀,害得小姐挨罵,等事情告一段落,阿倫還是隻能待在阿富地盤的這個家。


    既然如此,倒不如就忍著困意、寒冷和懼怕要來得好。


    「……我代你去吧?」


    清助小聲說道。他的眼神忐忑不安,與其說他是要伸出援手,倒不如說是在微求阿倫的同意要來得恰當。


    阿倫緩緩地搖頭。


    「不行呀。一定要巳年生的女子才有效。」


    「那,我陪小倫去好了。」


    「這也不行呀。一定要我單獨一個人,不能讓其他人跟著。」


    今晚開始要去祈願。到晚上之前,還有一整天堆積如山的工作。這樣不堪的心情,令阿倫突然想刁難清助。


    「再說,清助先生,如果讓小姐知道你陪我去,小姐大概會認為你在吃醋,說你存心想破壞小姐的戀情祈願。」


    清助的魁梧肩膀頓時垮了下來,阿倫當下就後悔了。大野屋無人不知,眼前這個高大夥計暗戀著小姐——猶如被捕的鯨魚思念大海般地暗戀小姐。


    2


    從大野屋到回向院,以阿倫的腳力,要四分之一個時辰。


    阿倫走出廚房後門,一陣寒風迎麵吹來。夜裏寒風刺骨。她縮著身子,連左手提的燈籠火光也變小了。


    阿倫邁開腳步,每一步都讓阿倫離大野屋、離溫暖的睡舖、離雖不快樂卻安全的地方愈來愈遠。籠罩街道的漆黑,濃得伸手觸摸仿佛會有沉甸甸的感覺,若是吃進嘴裏一定很苦。不知何處傳來東西擺動的呼啦聲。阿倫決定不去探究那「東西」,萬一沒找到什麽的話,會更恐怖。


    也不能回頭,阿倫如此下定決心後,拚命往前走。今晚沒有月亮,或許被寒風吹走了。


    走到半路時最是恐怖。無論想逃回大野屋或逃進回向院都是同等距離。門板緊閉且熟睡中的商家或舖子的人,大概聽不到阿倫的叫聲吧。若碰到拐子企圖抓走阿倫,即使阿倫大喊,大概也不會有人聽見吧。隻有野狗會瞥見被抓走的阿倫拐進街角時的身影吧,隻有綁著頭巾防風的蕎麥麵叫賣小販會撿到冰冷的阿倫掉落的一隻草鞋吧。


    經過本所元町的眾多舖子,來到可以看到回向院之處時,阿倫不禁拔腿飛奔,燈籠跟著搖晃,當她氣喘籲籲跑進院內時雙腳突然被絆倒了。


    那聲音很可怕。在鴉雀無聲的院內,阿倫覺得自己的絆倒聲似乎驚動了什麽東西,令那個東西蠢蠢欲動。寒風陣陣,沙子吹進了阿倫的眼睛。


    阿倫手中握著小石子。石子很小,也很冰冷。阿倫站起來拍打衣服的下擺,雙膝發抖地轉過身。


    接著,她回頭往後看。她覺得剛剛好像有人在看著她,讓她十分害怕。


    樹叢沙沙作響,四周一片漆黑,阿倫頭也不回地奔逃。


    飛奔,飛奔,隻是飛奔。幹脆就這樣一直跑到大川,直接跳進河裏。不過,當右邊出現兩國橋時,阿倫的雙腳轉了個大彎,哭喪著臉跑到一之橋時,這才停下來。


    遠處有燈籠的亮光。


    孤零零的一盞燈籠。


    暈黃的亮光後麵是大川,以深沉的夜色為背景,飄浮在阿倫眼睛高度的地方。


    寒冷的強風又颳了過來。阿倫睜大雙眼。她雖因冷風而流出淚,卻眨都不眨一眼。


    遠處的燈籠也不眨一眼。


    阿倫躡手躡腳往後退,接著緩緩閉上眼,再睜開。或許閉上眼睛的那一瞬間,燈籠會飛也似地挨近阿倫,而燈籠後麵或許有什麽東西。


    阿倫睜開眼睛,燈籠依舊文風不動。


    「是誰?」


    阿倫小聲問道;聲音小到對方根本聽不到。她問了才想到萬一對方回應了,那該怎麽辦?


    燈籠紋絲兒不動。阿倫拔腿就跑。


    迎著寒風,緊咬著牙根,咬得下巴隱隱發痛。


    阿倫停了下來,回頭看,一旁的路上滾著個大水桶,也有隻蜷著身子的貓。那貓看著阿倫,輕輕叫了一聲。


    燈籠與方才一樣,孤零零地浮在同樣的距離、同樣的高度。在暈黃的光圈裏,看不到應該提著燈籠的人。燈籠明明跟在阿倫身後,後麵卻沒有人。


    是送行燈籠。阿倫恍然大悟。


    單獨一個人走夜路時,會有盞飄浮在半空的燈籠,不即不離地跟在身後。這是本所七怪事之一,阿倫會聽過此事。她聽老闆說過,這事很詭異。像老闆那般通情達理的人,果然是不說謊。


    燈籠透出暈黃亮光。令人莫名感到一股暖意的那個亮光,與其說是燈籠,倒不如說是某種生物的目光要來得恰當些。


    快到大野屋了。應該鬆一口氣的阿倫,胸口卻怦怦跳得喘不過氣來。她知道,大家都說送行燈籠的原形是狐狸或狸貓,甚至是不為人知的妖怪。而且,想讓跟在身後的燈籠離開,就必須向燈籠致謝;拋擲一隻草鞋和一個飯糰。若不向燈籠致謝,發怒的燈籠——也就是燈籠的主人——會吃掉其尾隨的那個人。阿倫深知這個來由。


    所以,她才想哭;忍不住地想哭。要是拋出一隻草鞋,明天開始就沒有草鞋可穿,而且這個時候到哪兒去準備飯糰?對方肯定會吃掉阿倫。


    阿倫站在廚房後門的門板前哭泣。雖然沒碰到拐子,但阿倫照樣沒辦法活命。


    「怎麽了?小偷。」


    清助的手擱在門板,自門後采出頭來。他白皙的臉上,隻有那雙眸子顯得烏黑。


    阿倫邊哭邊指著身後。


    「送行燈籠……」


    燈籠消失了。身後隻有呼嘯而過的寒風,隻有不知何處的木板牆發出咯吱聲。


    3


    自那晚以來,送行燈籠每晚都跟在阿倫身後。每晚都不缺席地跟在身後。


    三天之後,阿倫逐漸不再害怕。她發現送行燈籠在她去回向院的路上就已經跟在後麵了。


    阿倫也曾設法想確認燈籠到底何時出現。她有時會像平常開玩笑嚇人那般邊走邊突然回頭,但是燈籠並不在後麵。她有點不安地繼續往前走,之後再度回頭時,暈黃亮光已飄浮在夜色之中.每次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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