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們搬到猿江之後才來的喔。」


    「後來發生了好多事哪。」


    阿德像鼓勵阿露一般,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不止你啊。」


    阿露默默垂著頭,然後小聲地說:「阿德姨都瘦了。」


    「是嗎?我自己倒不覺得。」


    「因為,袖帶——係在之前的地方都太鬆了,瞧。」


    阿露伸手為阿德調整袖帶。是啊,又鬆了。


    「真是。」阿德笑了。「以前我的手臂可是粗得都係不上呢!這也是因為上了年紀吧。」


    「阿德姨真是的,說什麽上了年紀!」


    阿德以明亮的眼睛凝視阿露,嘴角自然地露出笑意。


    「你正年輕,真教人羨慕。」


    阿露垂下視線。


    「富平兄有你為他送終,走得很幸福。你這個女兒,能做的都做了。所以,往後你可要好好尋找自己的幸福,不必再顧慮別人了。」


    阿德以為阿露會點頭說是,卻見她隻是低著頭。富平走了才十天,要撫平寂寞,也許還需要一些時日。


    ——大概還忘不了哥哥的事吧。


    那不是阿露的錯。換作是我,處在那種境況下,一定也會做出同樣的事。在那個寒冷的夜裏曾經想過的事,又在阿德心底浮現。但如今說出來,非但無法安慰阿露,反而隻是把那段阿露無法忘卻的痛苦往事,再次訴諸言語罷了,因此阿德什麽都沒說。


    回想起來,那件事正是一切的開端。久兵衛如今在哪裏做些什麽呢?那麽一個老實能幹的人,一定過得很好,照顧著另一座雜院吧。但想到恐怕再也見不到麵,還是感到寂寞。


    「久兵衛爺真是個好管理人。」


    阿德不禁喃喃說道。阿露點了一下頭。接著,望著下方以耳語般的聲音說:


    「阿德姨……」


    「什麽事?」


    「對不起。」


    阿德笑了,往阿露的背上一拍。


    「這姑娘是怎麽了,這時候道什麽歉呀!」


    有人來喊道,說是在門衛友兵衛那兒,已為阿德與幫忙的人備好了飯糰。阿德道了謝,讓阿露先過去。算算時候,先將瓶封的滷汁運到新家並打掃的佐吉,差不多該回來了。


    阿德往架高的進門處一坐,呆呆地望著生活了十年的屋內時,佐吉匆匆回來了,手上提著一個大大的陶製茶壺。


    「啊,阿德姐。」他一見阿德就笑了。「這是幸兵衛爺送的,說是甜湯。」


    「那個管理人是把我們當成孩子了嗎?」


    「這是心意嘛。」佐吉將茶壺交給阿德,走近大板車。


    「這個也可以推過去了吧?」


    「那個我自己來就好。」


    「阿德姐在說什麽啊!那,我先送過去。」


    「可是,友兵衛爺那裏飯已經煮好了。」


    「我把這推過去放著就回來。」


    阿德連忙出來,伸手拉住車子。「怎麽好一直勞煩你,你自己也才剛搬家吧?」


    「我東西少,那算不上搬家。」


    聽說佐吉要回頭當花木匠。新家在大島那邊,確實是片適合花木匠的土地,卻比這裏偏僻得多。


    「哪,聽說你要成家啦?」


    佐吉硬是要獨自推車走,阿德便祭出傳家寶刀。


    「井筒大爺昨兒個悄悄告訴我了。不錯嘛,恭禧!」


    佐吉麵紅耳赤。阿德心想,喲,這人還真清純,真是老實到了家。


    「湊屋那近視千金小姐的事,倒是傳遍江戶城了。聽說她的婚事也已經定了,要嫁到大名家去?雖說是側室,也真是了不起。」


    「是……」


    「湊屋老爺一定很得意吧!那個總右衛門老爺,我倒是想好好說他幾句,不過那小姐著實可愛,連我都想祝福她了。」


    阿德接著又說出讓佐吉更加臉紅的話。


    「那個小姐來過這裏幾次?一定是很喜歡你吧。不過,人家是千金大小姐出身,沒辦法跟我們這種人一起過日子的。對你呢,可惜是有點可惜,但對那小姐來說,這倒是門好親事。」


    佐吉仍紅著臉,嗯嗯有聲地點頭。「我也這麽想。不過,阿德姐你這樣說會讓人誤會,好像我錯失了美鈴小姐,我可不敢當。」


    「真的嗎?你對那小姐沒有那麽一點神魂顛倒嗎?」


    阿德笑了,但看佐吉那侷促的樣子,便決定收起她的矛頭。


    「成家是件好事呢!當然也有辛苦的地方。我也一樣——跟我那口子在一起,過得挺開心的。」


    說著,邊向加吉的牌位揮了揮手。佐吉手還抓著大板車的拉杆,看看阿德又看看牌位,微微一笑。


    「不知道我能不能像阿德姐那樣,好好成個家……」


    「你在說什麽啊!當然能。你心裏有那個姑娘吧?那就沒問題了,因為你是個刻苦耐勞的人。要是好吃懶作,還敢說什麽情啊愛的,我早就一腳往你屁股上踹下去了。」


    「阿德姐確實像是會這麽做。」佐吉笑了。「不過,第一次聽阿德姐稱讚我,好高興哪。」


    聽他這麽一說,才發現真的是這樣。阿德不免內疚。


    「對你倒真是有些過意不去。」


    「哪裏,怎麽會!」佐吉張大了眼睛。「我從阿德姐身上學到好多東西。」


    「包括壞心眼在內?」


    「這倒是沒有。」佐吉失笑。「再說,像我這種小輩畢竟當不來管理人。這點我十分清楚。」


    「薑還是老的辣呀。」阿德燦然一笑。「不過,湊屋老爺要你來,你也不能不來。」


    「那麽,這件事我們就別再提了吧。」


    「是啊。」阿德點點頭。「對了,阿律呀……」


    「木桶匠權吉的女兒?」


    「對對對。」


    阿律差點被她爹賣掉抵賭債,因而離家出走,但半個月前回來把權吉接走了。現在在日本橋通町的點心鋪工作。


    「她說,要我們到她店裏去,說是那裏的金鍔餡餅很好吃,她會算我們便宜喔。我上次到幸兵衛爺那兒打招呼的時候去買過,真的很好吃呢!」


    「那真是太好了。」


    「阿律也提到,當麵告訴你,你一定會不好意思,所以一直沒開口。其實那時候你說的那些話,真像給了她當頭一棒。」


    佐吉困惑地搔搔頭。「那真是不好意思。」


    「你這是助人,很了不起。」


    佐吉縮起脖子,拉起大板車的拉杆。「那麽,我先把這送過去。」


    「啊,我就說我也一起……」


    「不用、不用,請先到友兵衛爺那裏!」


    佐吉拉著車走了。阿德也笑了,這回沒有當真去追。待佐吉和車都沒了影子,才雙手合十,微微一拜。


    阿德確定沒遺漏東西,便將包了兩個牌位的包袱小心地掛在脖子上。手裏提著幸兵衛送的甜湯,緩緩走向雜院大門。


    每一步,都勾起種種回憶。豆腐鋪的豆崽子們追逐嬉戲的聲音,魚鋪箕吉夫婦做起生意滿腹牢騷的模樣,零嘴店熱呼呼的紅豆餡衣餅,轎夫家夫妻倆吵起架來的驚天動地。久兵衛指揮大夥兒修屋頂時,頂門棍揮過了頭,之後的四、五天手都舉不起來。天花較往年都厲害的那一年,大夥兒聚在管理人家拜天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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