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小姑娘梅麗所說,這裏比我們想像中還要大很多,分布著數棟倒塌的建築,地上殘留的基礎,藏在大樹裏的佛像。幾棟殿宇保存相對完好,教授仔細觀察建築布局,確認是貨真價實的南唐古物,具有那個時代的典型風格。他說舍利寺當年規模,遠遠不止這幾棟房子,想像數百僧人做早課的情景,整座山沉浸於晨鍾暮鼓,堅守李後主寶藏的密碼。


    殘破的石牆後,矗立著十幾塊石碑,被歲月之手剝蝕得字跡不清,許多石碑表麵已經脫落。教授弄來一些清水潑上去,才能分辨出幾行文字,他輕聲念了出來——


    “往事隻堪哀,對景難排。秋風庭院蘚侵階。一任珠簾閑不捲,終日誰來?金劍已沉埋,壯氣蒿萊。晚涼天淨月華開。想得玉樓瑤殿影,空照秦淮。”


    教授剛讀出前兩句,顏色脫口而出:“李後主的詞!”


    我心領神會地補上了詞牌名:“浪淘沙。”


    這下所有人都興奮了,石碑上刻著李後主的詞,顯然舍利寺與他有關,古老傳說並非空穴來風,說不定這詩句就是尋寶的重要線索。


    我又辨別出另一塊石碑上的字,居然又是浪淘沙——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


    羅衾不耐五更寒。


    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


    別時容易見時難。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這首更為有名,據說是李後主最後一部作品,當他在開封做階下囚時,這首詞曾震動一時,詩歌所表現出的對舊時江山的留戀,觸怒了新君趙光義,竟釀成殺身之禍,一瓶禦賜“牽機”毒酒,終結了大詞人不幸的一生。


    碑文落款卻是光緒十二年,其他碑文也都是晚清年份,距今不過百餘年——不可能與李後主有直接關係。


    教授點點頭說:“大家不要失望,或許當年老頭發現了寶藏,又不敢把寶貝帶出去,就轉移到了觀音堂的地下,隻是因為種種原因,他始終未能取出寶物。”


    果然,在最不起眼的一塊石碑上,找到了“竹林精舍”四個字!


    天蒼山、舍利寺、竹林精舍、觀音堂。


    在場所有人都不會忘記這幾個字,正是找到李後主寶藏的關鍵詞。


    不過,我和顏色還知道另一個故事——《地獄的第19層》說唐朝末年有一群文人和畫家為躲避亂世,在天蒼山中築屋隱居,效仿魏晉的竹林七賢,自稱為竹林精舍。春雨和高玄就是在這附近,發現了那座神秘的洞窟,曾經描繪過十九幅驚世駭俗的畫麵。


    “可是到哪去找觀音堂呢?”


    幹物女回頭看看廢墟,眾人都皺起眉頭。


    忽然,大雄寶殿的方向,響起一個女孩的聲音:“顏色姐姐!”


    其他人麵色紛紛一變,以為又來了一個搶寶者,我立即解釋:“別擔心,是我們的嚮導!”


    村長的孫女梅麗找到我們,看到又多出三個人,疑惑地瞪大眼睛:“你們是誰?”


    顏色隻能繼續騙她:“他們都是我的作家朋友,一起相約來舍利寺採風。”


    另外三人摸不著頭腦,怎麽一下子升格成了作家,尤其幹物女與猥瑣男,不好意思地後退幾步。


    小姑娘仔細看著後麵兩位,點頭說:“哦,原來作家都是這個樣子,顏色姐姐真是作家中的另類。”


    既拍顏色的馬屁,又嘲笑後麵兩位,我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從書包裏掏出許多吃的,還有不少山區特產,她把最好的塞到顏色手裏:“我說有同學來看我,就讓我媽做了這麽多。”


    顏色卻試探著問一聲:“你爺爺是村長,是不是更了解舍利寺呢?”


    “當然!”


    “能不能問一下觀音堂在什麽位置,千萬別說是我們讓你問的,就說你自己好奇。”


    “偶像姐姐的吩咐,我是一定要辦到的。”


    村長的孫女走後,我們繼續在舍利寺探寶。


    山風吹走薄霧,下午仍未露出太陽,這山穀陰氣太重,終年不見日光,正是藏寶千年的好地方。


    大家決定分頭行動,各自尋找寺廟中的一部分,但不會離開竹林精舍太遠。有的即便是廢墟瓦礫,可能也藏有重要的線索。


    我很想跟在顏色後麵,她卻厲聲道:“我可不想和人平分寶貝!”


    “你的書那麽暢銷,一定賺了不少錢,為什麽還想探寶發財?而我是個不得誌的小職員,就盼著天降橫財改變命運。”


    我委屈的表情讓她低頭說:“對不起,我來到舍利寺,並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尋寶的過程。你還記得嗎?大學時代,我們兩個都很喜歡古典詩詞,尤其是李後主的詞。”


    “當然,你是詩詞社團的社長,而我是副社長。”


    顏色閉上眼睛,撫摸一塊殘損的石碑:“我很想親眼見到李後主的真跡,摸一摸他留下的遺物,也許能呼吸到他的靈魂。”


    “人的靈魂會殘留在自己最喜歡的東西裏?”


    就在我們懷古之際,卻聽到有人大喊:“發現觀音堂啦!”


    循著聲音趕過去,猥瑣男一臉怨氣,幹物女卻趾高氣揚。原來,猥瑣男在一個房子的門簷下,發現“觀音堂”三個字。他不想聲張就要走進去,結果被幹物女發現,便揪住他不放,喊來了其他人,不讓他獨吞寶藏。


    現在,五個人都闖入觀音堂,這裏保存相對完整,有尊泥塑觀音雕像,布滿灰塵蛛網。每個人心裏都清楚,根據古老頭臨死遺言,寶藏就埋在觀音堂!


    顏色冷冷地念出一串字,末班地鐵上印入心底的字——


    “天蒼山——舍利寺——竹林精舍——觀音堂——東窗——第四根柱子!”


    觀音堂就是這裏,“東窗”呢?我掏出指南針,找到東邊一排破爛的窗欞。


    東窗邊有一排木柱,從門口往裏數起:“一、二、三、四……”


    猥瑣男搶先抱緊柱子:“第四根!這是我的!”


    “這是大家的。”


    幹物女的力道還蠻大的,一把就將幹瘦的猥瑣男推開。


    寶藏埋在這根柱子下!


    教授拿出可攜式鏟子,我也帶了把相同的傢夥。兩人挖破腳底的泥土,沿著木柱邊緣挖了一圈,李後主的寶藏已呼之欲出……


    我注意大家的神色,每個人都非常緊張,生怕寶貝出土的瞬間,被我們的鐵鏟挖壞了。幹物女又在想陰謀詭計,最該提防的是猥瑣男,會不會計劃把我們全部殺掉,然後獨吞寶藏?探險片裏常有這種情節,背後必須長個眼睛。隻有顏色不停給我遞水,彎腰注意泥土裏的動靜。


    半個鍾頭過去,已挖了一米多深,卻絲毫沒有寶貝蹤跡。我們又把挖掘範圍擴大,以柱子為中心半徑兩米內,被挖了個底朝天,卻依然空空如也。


    “寶藏到底在哪裏?”


    難道——難道早就被人挖走了?


    “既然是老頭遺言,就一定不會有假!寶貝肯定埋得很深,否則一千年來早就被挖走了。”


    我隻能這樣安慰大家,與教授兩人揮汗如雨,附近地麵全挖開了,外麵堆滿挖出來的泥土。直到黃昏時分,整個觀音堂都已挖空,深入地底超過兩米。我和猥瑣男跳到坑裏,再由教授把泥土運出去。可是那麽多泥土,並沒有任何文物蹤跡,最多就是些破磚爛瓦。


    忽然,上頭傳來教授的大叫:“不對!我們全都搞錯了!”


    這話如晴天霹靂般將我打倒,費力地爬出大坑,看到教授指著房梁說:“這不是南唐的建築!還有這泥塑的觀音像,使用的材料不會超過六十年。”


    他來到一個窗欞前,用手電照亮牆角磚頭,磚上刻著幾個字——“1955年5月15日。”


    “1955年?”


    我幾乎要暈了,教授麵色凝重,沉聲道:“顯然,這間觀音堂是50年代重建的。”


    “那麽寶藏呢?”


    “也許早就被挖走了。”


    “不一定!”顏色相信寶貝仍在舍利寺內,“也許拆除了原來的房子,遷址新建這座觀音堂,寶藏依然在原址地下。”


    “就算你的推理成立,觀音堂原址又在何處?”


    幹物女的追問讓她默然,她不奢望在這片廢墟中,再有第二個觀音堂被發現了。


    突然,外麵響起一陣腳步聲,我們緊張地跑出去,廢墟間多了一群男人。


    不是當年僧人還魂,而是山下那一夥村民,為首的正是村長老爺爺——這把年紀還能爬上山來,身板好得不一般啊。


    “你們在幹什麽?”


    老村長憤怒地看著我們,身後村民們各自舉著傢夥,仿佛斜刺裏殺出來的綠林好漢。


    猥瑣男和幹物女縮到最後,隻有我挺著胸膛強打精神,不敢在顏色麵前顯得膽怯。心裏卻是怕得要命,唯恐這山高皇帝遠的地方,這些人會不會把我們殺了,埋在荒山野嶺,成為古寺中的孤魂野鬼?


    我戰戰兢兢地回答:“對不起,我們在進行考古發掘。”


    “你們在找觀音堂?”老爺子仰天長嘆,“原來的觀音堂早就被拆了,這棟房子是50年代新造的。”


    顏色大膽地站出來:“那麽舊的觀音堂在哪裏?”


    “就在這附近,但我不會告訴你們的!”


    老頭子義正詞嚴,誰也不敢再追問下去,難道要告訴他我們是來挖寶的?要是被村民們知道,恐怕要被痛打一頓?就算挖出寶貝,也會被這些傢夥搶走,弄不好還會引來殺身之禍。


    “你們這些混蛋,居然還想利用我的孫女,今天她問起觀音堂,立刻引起我的警覺,帶人上山察看,果然發現了你們。”


    “對不起,可是——”


    “別說了!”村長打斷了顏色的解釋,“舍利寺是天蒼山的聖地,我們村民世代保護古寺。傳說這裏有李後主的寶藏,以前常有探寶者上山來,但所有進入這裏的強盜,全都離奇死亡了——這些可怕事件,每隔幾年就會發生一次!”


    大家的麵色都變了,這麽說來昨晚能活下來,也算是前世積德的庇佑?


    村長厲聲道:“你們都必須下山!否則發生任何意外,本村概不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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