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南小琴和許文雅也明明看到過照片的嘛!可現在她們兩個人都被清幽的死嚇壞了,不敢繼續呆在死者住過的房間裏,不知躲到什麽地方去了。春雨隻能憑藉記憶,回想著那張神秘的數碼照片。照片背景是那棟陰森的樓房,樓前是毫無表情的清幽,還有二樓窗戶裏的人影——天哪,感覺像不像是遺像呢?


    仔細地回想一下,還真的非常像啊!無論是背景的選擇,還是清幽的那種表情,都和掛在追悼會上的遺像一樣。


    會不會是清幽知道要死了,所以才會跑到鬼樓前拍下自己的遺像?


    或者是故意要在照片裏拍下什麽特殊的信息——比如,二樓窗戶裏的影子?春雨猛地搖了搖頭,不願再想下去了,反正現在照片也沒有了。然而,雖然已確定清幽是自殺,但春雨依然受到老師和同學們的質疑。她想這一回是徹底掉進了迷宮中,再也找不到真相的出口了。


    當天下午,春雨在老師陪同下去了一趟醫院,她還想再看一看清幽的遺容。在醫院冰冷的停屍房裏,春雨又一次見到了清幽。


    此刻,清幽嘴角的血跡已經沒有了,她的表情依然是那樣安詳,隻是變成了死人才有的蒼白。一團團冷氣包圍著清幽的身體,仿佛來自天上的仙境,她不會再有任何痛苦了。


    凝視著清幽現在的樣子,春雨的眼眶不禁濕潤了,似乎耳邊又聽到了清幽的聲音。春雨希望這一切都隻是場噩夢,可夢何時才能醒來呢?


    從春雨進入大學的那年起,清幽就是她最要好的朋友。男生們常說她們是係裏的兩朵金花,時時刻刻形影不離,讓女生們又羨慕又嫉妒。


    清幽在大一那年是個沉默寡言的女生,似乎藏著什麽心事卻不願說出來。以後的兩年她開朗了許多,也交過幾個男朋友,但後來都不了了之。因為半年前荒村那次事件,春雨曾經被許多同學另眼相看,好像她真的是個不祥的怪物似的。隻有清幽還在幫助春雨,使她迅速地恢復過來,重新進入學校的正常生活。南小琴和許文雅,也是在清幽的影響之下,才接納了春雨回到寢室。


    清幽,這個唯一值得她信賴的朋友,現在已變成了一具僵硬的屍體,靜靜地躺在眼前。隻是不知道她的舌頭,現在是否還在口腔中?


    一剎那間,所有的恐懼都被忘卻了,春雨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撫摸了一下清幽的手臂。


    這是死者的手臂。


    手指上的感覺冰涼而僵硬。這個幾天前還活生生的人,她們曾共同呼吸同一寢室裏的空氣,睡在同一張床的上下鋪,相隔隻有咫尺之遙,如今卻被分隔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春雨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小時候家裏有年老的親戚死去,她從來是看都不敢看一眼的。現在她觸摸著清幽的手,卻絲毫沒有感到恐懼,隻有眼角的淚水滑落下來,滴在清幽蒼白的臉上。


    雖然是溫熱的淚水,但無法喚醒長眠的人。


    三天之後,清幽的遺體被送去火化了。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春雨並沒有去參加清幽的遺體告別儀式。人們猜測她之所以沒去最後送別清幽,除了害怕自己會悲傷得失態以外,或許更擔心別人對她指指點點的眼神。至少在周圍許多人的潛意識裏,已經把清幽的死看作是春雨帶來的厄運了。


    別人並不知道的是,當清幽被送進火化爐的時候,春雨已經在寢室裏哭了一整天了。


    火化後的第二天,清幽的媽媽來到了女兒生前的寢室,她是來整理清幽的遺物的。春雨一直站在旁邊,默默無聲地低著頭,就像做錯事的孩子。但清幽的媽媽並沒有為難春雨,她知道春雨是清幽最好的朋友。


    過去,春雨曾聽其他同學說過,清幽還有一個比大她兩歲的姐姐,讀的也是這所大學,但不知什麽原因死了。如果這是真的話,那麽清幽的媽媽已經失去了兩個女兒,她的痛苦也一定是雙倍的。可清幽的媽媽幾乎一句話都不說,隻是靜靜地收拾著女兒的東西,似乎所有的淚水都已經哭幹了。最後,遺物全都收拾進了一個大紙箱,清幽的媽媽捧著箱子走下了女生樓。


    春雨也跟著清幽的媽媽下了樓,看到她在樓下的空地用粉筆畫了一個圈,然後把箱子裏的東西一件件放到圈裏。


    旁邊已經圍了許多女生,她們都不明白這是在幹什麽。隻見清幽的媽媽用打火機點燃了一條白色的睡裙——這是清幽那晚中邪似的轉圈時穿的睡裙。


    春雨這才明白她在幹什麽。原來是在焚燒死者的遺物,將死者生前用過的東西化為灰燼,寄給陰曹地府裏的鬼魂使用。幾千年來,中國人一直都是這麽處理逝者遺物的,春雨記得小時候家裏也燒過死去長輩的衣服。清幽的媽媽跪在圓圈旁邊,將死去女兒的衣服一件一件燒掉。照理說校園裏是不能燒東西的,特別是在天幹地燥的冬天。但沒有一個人敢出來製止她,大家也都知道她心底的悲傷。


    紙箱裏的遺物差不多都快燒光了,春雨很熟悉被燒掉的每一樣東西,那些清幽穿過的衣服,看過的書本,甚至牙膏、牙刷之類許多七零八碎的小東西,全都被扔到了圓圈裏燒掉了。粉筆畫出的圓圈旁邊還有一個小開口,大概是要把這些東西送到陰間去的通道吧。


    最後,清幽那部紅色的手機也被扔到了火堆裏,金屬的外殼立刻燒得扭曲了起來。


    看著這部燃燒中的手機,春雨忽然想到了最後那條簡訊——對,簡訊!


    清幽的手機中也許藏著重要的秘密。


    等春雨明白過來已太晚了,在燃燒產生的高溫下,手機的內部零件都裸露了出來,發出一股股刺鼻的氣味。


    來不及了,最重要的手機晶片被燒掉了。春雨嘆了一口氣,呆呆地看著手機變成一團廢鐵。清幽留在寢室裏的所有遺物,都隻剩下灰燼或扭曲的殘骸了。


    通往陰間的火熄滅了。


    直到這時,清幽的媽媽才落下了眼淚。真是一個苦難而堅強的母親。在清幽的媽媽離去以後,春雨依然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眼前是一個粉筆畫出的圓圈,裏麵有一攤攤燒剩下的遺蹟。


    此刻,春雨的心裏在想:人的肉體毀滅了,但生前用過的東西還留著,比如內衣、毛巾、牙刷,它們與死去的主人曾那樣親近,一定還殘留著主人的呼吸和影子,或者就是主人生命的一部分。所以,隻有把這些東西給燒掉,才算是真正把死者給火化了。


    春雨點了點頭,一定是這樣的。剛才當她看到清幽的衣服燃著時,感覺似乎清幽就在她的麵前,穿著那件衣服一同被火焰灼燒,變成了一堆灰燼,被寒風吹到了高高的空中——究竟是上了天堂,還是下了地獄呢?


    這天晚上。


    許文雅總算回寢室來了,但南小琴還是不知躲到了什麽地方。春雨總算遇到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了,但許文雅卻還給她以厭惡的眼神,一個人蜷縮在床上玩著手機,就是不願意和春雨說話。


    春雨也不願自討沒趣,回頭看看原屬於清幽的下鋪,已經什麽都沒有了,就連床單都給燒掉了,真是“人去鋪空”。寢室裏的空氣沉悶得令人窒息,兩個女生始終僵持著不說話,索性早早地熄燈睡了。


    一想到下鋪是空著的,春雨就睡不著了,仿佛下鋪沒有人睡,上鋪的人就會睡不穩,連整個床架都會頭重腳輕,搖搖晃晃起來。雖然這僅僅是春雨的想像,但她早已習慣了睡在清幽的上鋪,不知如何度過沒有清幽的寒冷冬夜。


    裹在厚厚的被窩裏,春雨連喘氣都不敢大聲,似乎有任何動靜床架就會倒下去。忽然,她聽到對麵有一陣細微的聲響。是許文雅的聲音。接著是一陣開門出去的腳步聲,半夜裏許文雅出去幹嗎呢?


    春雨又屏著呼吸等了好一會兒,始終都沒聽到許文雅回來,就算是上廁所也沒那麽久啊。寢室裏隻剩春雨一個人了,外麵是寒風呼嘯的黑夜,被窩裏的她更加不敢動彈了,生怕床鋪會有任何輕微的抖動。


    突然,她聽到自己手機的簡訊鈴聲響了。


    這急促的簡訊鈴聲,使春雨立刻聯想到了清幽出事的那晚……後背的汗又滲出來了,仿佛鈴聲紮在了心口。


    猶豫了片刻之後,春雨還是伸出手來,把手機塞進了被窩裏。現在她整個頭都蒙在被子裏,隻有手機屏幕的螢光照亮了眼睛。蜷縮在漆黑一團的被窩裏,看著眼前的手機屏幕,就好像端著手電筒到了山洞裏似的。


    是的,就像在山洞裏發現了幽靈,看著這條半夜裏的手機簡訊,春雨差點尖叫了出來。


    這條簡訊竟然是清幽發出的!


    雖然春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簡訊菜單的“發件人”一欄裏確確實實是——“清幽”。


    平時她們兩個人經常互發簡訊,“清幽”在春雨手機裏出現頻率是最高的,自然絕對不會有錯。再看看這條簡訊發出的時間,正好是兩分鍾以前。可是,清幽不是……不是已經死了嗎?


    而在今天下午,清幽的手機也被她媽媽燒掉了。既然連手機都不存在了,那麽這條簡訊又是如何發出的呢?即便可以把這個號碼轉移到別的手機上,但手機的主人都已經死了,幾天來也沒人動過這部手機,怎麽可能會被轉移掉呢?


    那麽唯一的可能就是——幽靈發來的簡訊?


    蜷縮在被窩裏的春雨,又想起了那天半夜裏,她在床上收到清幽發來的“救救我”的簡訊,然後就發生了那可怕的事情。可現在清幽已經變成了骨灰,但還是給她最好的朋友發來了簡訊。這是真的嗎?清幽發來的簡訊究竟是什麽?


    在黑暗的被窩裏,春雨的手顫抖了好幾分鍾,終於閱讀了這條幽靈簡訊:“你知道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麽?”


    又是這個致命的問題。


    春雨感到渾身冰涼,被窩裏渾濁的空氣幾乎讓她窒息了。終於,她掀開被子大口地喘了起來,這時才意識到額頭已布滿了冷汗。


    寢室裏依舊一團漆黑,春雨穿著貼身的內衣坐在上鋪,已經顧不得寒冷的侵襲了。她隨手打開了床頭燈,柔光照亮了自己的三星手機。


    “地獄的第19層?”春雨喃喃地又複述了一遍。那天半夜清幽在寢室裏轉圈時,也曾經說出過這個問題,當時把她們幾個女生都嚇壞了。此刻,死去的清幽又在手機簡訊裏發來了這個問題。


    這究竟是什麽問題呢?春雨的臉色變得煞白,一時間根本就無法思考。地獄——難道清幽已經在地獄裏了嗎?


    一條來自地獄的簡訊?


    此刻,春雨的腦子已經完全糊塗了,說不清是驚訝還是恐懼,似乎黑暗中有一隻無形的手,將她拽到了混亂的迷宮之中。春雨突然打了一個冷戰,神經質似地說:“既然是清幽發來的簡訊,那麽我就應該回復她才對。”她又把被子裹到了身上,右手拇指不停地顫抖著,在手機鍵盤上打了幾個字:“清幽,真的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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