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願意嗎?”馬文問道。


    倪可垂下眼簾,輕輕頷首。


    馬文展露出微笑。“好的,我們上車吧。”


    車子開到一家極富品位和異國情調的高檔西餐廳前。馬文停好車後,自己先下車,然後繞到另一側,親自為倪可打開車門,把她小心翼翼地扶出來。


    馬文體貼入微的舉動和無微不至的關懷,讓倪可既感動又不安,她很明顯地感覺到,馬文對自己的關切,顯然已經超過了老闆對員工的範疇。


    他們在西餐廳環境最優雅的一角坐下。年輕男侍者走過來,為他們點亮餐桌上的銀色燭台,燭台上的蠟燭散發出淡淡的花香,微微搖曳的火光配合著餐廳內的小提琴演奏,像少女在輕歌曼舞。這裏的一切,就像一首浪漫的詩。


    男侍者禮貌地遞上菜單,“請兩位點餐。”


    馬文很有紳士風度地把菜單遞給倪可:“你先點吧。”


    倪可茫然地看著菜單上那些陌生的菜名,過了一會兒,尷尬地說:“我不知道該怎麽點……這些菜我都沒吃過。”


    馬文說:“那我給你推薦,好嗎?”


    倪可把菜單遞給馬文,馬文熟練地翻看著,一邊對侍者說:“義大利奶酪肉腸拚盤,愷撒沙拉,奶油野菌菇濃湯,安格斯菲力牛排,甜品要綠茶慕斯——都是兩份。”


    “好的。”侍者一一記下,“請問需要酒嗎?”


    馬文徵求倪可的意見:“咱們喝點兒酒好嗎?”


    倪可說:“我不會喝酒呀。”


    “沒關係,就喝點兒蘋果酒吧,不醉人的。”


    看著馬文期待的目光,倪可隻有答應:“好吧。”


    馬文對侍者說:“要兩杯起泡蘋果酒,加一點兒冰糖和冰塊。”


    “好的。”男侍者拿著菜單離去了。


    等待上菜的幾分鍾,倪可不知道該和馬文聊點兒什麽好。但兩個人一直不說話也很別扭。她注意到,馬文雙手交叉撐住下巴,用一種柔和的目光望著自己,好像看得出了神。她感覺自己的臉有些發燙,不自覺地低下了頭,不敢和馬文的目光對視。她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錯覺——是這裏暖昧的氛圍和輕柔的燈光所致,還是馬文此刻的目光真的這麽溫柔?


    還好,前菜和酒很快就端來了。馬文端起酒杯,示意倪可也端起來。“謝謝你,倪可。”


    “今天的事,是我該做的。”倪可端起酒杯說。


    馬文微笑道:“我指的,不隻是今天的事。”


    “還有什麽?”


    “謝謝你為店裏所做的一切,還有——”馬文頓了一下,“謝謝你來到我身邊。”


    倪可的心跳加速了,這是她以前從未體會過的一種奇妙的感覺。帶給她這種感覺的,不是她的老闆,而是一個叫做馬文的男人。


    他們默默碰了一下杯,馬文喝了一大口。倪可嚐試著啜了一小口——味道很好。酒中泛起的泡沫就像此刻的氣氛一樣,充滿夢幻感。


    各種美味菜餚陸續上桌。倪可從來沒吃過這些美味,而且,馬文注意到,她顯然從未吃過西餐,完全不知道吃西餐的方法和講究。這姑娘可能來自一個小地方。他心中暗忖。


    用餐進行一大半後,兩個人都有些飽了。他們一邊吃著餐後甜點,一邊喝著蘋果酒。馬文想起了倪可的女兒——這真讓他感到別扭——一個二十二歲的年輕女人,卻有一個七歲大的女兒。他問道:“你女兒現在在家嗎?”


    倪可身子微微一震,好像她自己都忘了這件事,突然又被馬文提起。她放下手中的叉子,含糊其詞地“嗯”了一聲。


    馬文知道倪可不願意說起跟這個女兒有關的一切事情。但他實在是太好奇了,忍不住問道:“她一人在家?”


    “是的。”


    “她自己做飯吃嗎?”


    “……嗯。”


    “她沒去上學?”


    “是的……”


    “為什麽?”


    倪可露出不情願的表情:“我們能不說她嗎?”


    “好吧。”馬文隻好作罷。每次都是這樣,隻要說到她女兒,幾句話之內,就會徹底打住。


    隔了一會兒,倪可問道:“老闆,那你呢?現在是一個人生活嗎?”


    聽到倪可這樣問,馬文暗暗高興。她終於開始關心我的個人生活了。“是啊。”


    “那天,到店裏來找你的那個女人……是你的前妻?”


    就像倪可不願提到自己的女兒一樣,馬文忽然發現,自己也有特別不想提到的事和人。他目光黯淡,啜了一口酒。“是的。”


    “你們……為什麽會鬧成那樣?我的意思是,就算離婚了,也不用像仇人一樣吧?”


    馬文苦笑了一下,感嘆道:“是啊,一般的夫妻就算離婚,也不會互相厭惡成這樣。但我和那個女人,是個特例。”


    倪可看出來這是馬文的痛處。“如果你不想講的話……”


    “沒什麽。”馬文勉強笑了一下,“過了這麽久,這件事已經構不成對我的傷害了。”


    倪可默默望著他。


    “我們是在兩年前認識的,隻在一起過了不到一年就離婚了。原因非常簡單——其實就是你那天所看到和聽到的——這個女人跟我結婚,為的就是我的財產。說穿了,就是我那家店。”


    “你在城裏還有一家店?”


    “對,是我父母留給我的遺產。沒想到被這個女人看中了。當時她接近我,裝出很愛我的樣子。我頭腦發昏,很快就跟她結了婚。她的本性幾乎在新婚當天就暴露出來了,我很快就看出了她的真正目的……我提出跟她離婚,完全是正中她下懷。她提出要分我一半的財產,包括那家店。還好,我花高價請了一個最好的律師,隻讓這個女人分走了一百萬家產。但是——如同你看到的——她根本就沒有善罷甘休,還在打著我那家店的主意。”


    “那家店值多少錢?”倪可忍不住問。


    “城市最繁華地段的一家店——至少值幾百萬。”


    倪可露出驚訝的表情,顯然這個數字超出了她的想像。


    馬文苦澀地嘆了口氣,“我的第一次婚姻,就是這樣一場由利用和欺騙組成的悲劇,或者說是鬧劇——那發生的事,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而且最可恨的就是,我雖然離了婚,卻並沒有擺脫那個女人。她還在糾纏和算計著我,不達目的不罷休,簡直像個冤魂!”


    馬文捏緊了拳頭,露出忿恨的神情。倪可心裏也不好過,像激起共鳴那樣傷感地說道:“其實,每個人都有他(她)的苦惱和悲哀。甚至,還有著別人難以想像的可怕經歷……”


    她說到這裏,不禁神色悲悽。馬文定了定神,意識到自己可能無意間引發了倪可說出自己身世的契機。他問道:“你是在說自己嗎?倪可,你能不能告訴我,你之前到底遇到了什麽事?”


    倪可渾身一震,好像這才發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她露出惶惑的神色,連連搖頭:“沒什麽,我們還是……別說這些了。”


    馬文看她的樣子,知道她不願敞開心扉——起碼現在還不想。他並不勉強,沒有再追問。


    沉默了一會兒,馬文從褲包裏摸出一遝錢,數了一下後,遞給倪可:“拿著吧,這是你這個月的工資和獎金。”


    倪可看那疊錢的厚度,知道絕對不止2000元。她不敢伸手去接,問道:“老闆,這是多少錢呀?”


    “5000元。”


    “啊……”倪可驚訝地說,“你不是說我的工資是2000元嗎?就算加上提成,也不會有這麽多吧。”


    真是個淳樸的姑娘。馬文笑道:“一般情況下是沒這麽多。但是這一個月來,我能看出,你真的是把這家店當成自己的一樣,對店裏的每件事情都非常用心和盡職。就像今天發生的事——要不是你奮不顧身地把那老太太及時托住,後果真的不堪設想。那老太太如果摔成重傷,甚至出了人命——就算我們沒有直接責任,但這事發生在我的店裏,我至少也要賠個十萬八萬的,而且還會影響店裏的生意。”


    馬文把錢塞到倪可手裏。“所以你明白了吧。你真的幫了我的大忙。這點兒錢根本不算什麽,你就安心拿著吧。”


    倪可心裏暖烘烘的,她將錢收起來,說道:“謝謝了,老闆。”


    “你能答應我一個要求嗎?”馬文望著她說。


    “什麽事?”


    “從現在起,你不要叫我‘老闆’了。”


    “那……我叫你什麽?”


    “就叫我的名字,馬文呀。”


    “這樣……好嗎?”


    “有什麽不好的。你老是叫我‘老闆’,顯得挺生分的。”


    倪可想了想,紅著臉說:“好吧,不過叫慣了老闆,要改口挺不適應的。”


    “慢慢就習慣了。”馬文笑著說。


    倪可也跟著笑了一下。突然,她像是猛地想起了什麽,問道:“啊,現在幾點了?”


    馬文看了下手錶,“八點五十。怎麽了?”


    倪可顯得有些著急,“我得……馬上回家了。”


    “好的,我送你回家吧。”


    聽到馬文這樣說,倪可立刻變了臉色,她急促地搖著頭說:“不,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家。”


    “你忘了膝蓋的傷嗎?”馬文說,“一個人怎麽能回去?”


    “沒關係,我的傷真的沒關係!”


    馬文看出,倪可不是在說客套話,她是真的不希望自己送她回去。她的家裏可能藏著什麽秘密。馬文暗忖。此刻,他不便勉強,隻有說道:“那好吧。但你總不可能從這裏走回去吧,我開車把你送到你家附近吧。”


    “你把我送到店門口就行了。”


    “好吧。”馬文招呼男侍者,“買單。”


    車子行駛了半個小時後,開到了馬文的商店門口。周毅和小何正準備關門。馬文開車時注意到,一路上倪可的神情都有些焦急,顯然是十分掛念家中的什麽事。他沒有過問。倪可下車後,對馬文說:“老闆,謝謝你了。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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