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五月初三,宜出行,宜嫁娶。


    這日乃是薛蟠的生辰之日,同時也是大雍朝皇後娘娘的冊封大典,亦稱作為“嘉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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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日五鼓,薛蟠被薛夫人生拉硬拽的從被窩裏拽了出來,早有宮裏的梳妝嬤嬤等在外頭。因為薛蟠是男子,所以皇後品級朝服乃是重新定做的,和徒臻的龍袍大概相似,隻不過五爪金龍被金絲鸞鳳所替代,以示乾坤天地,陰陽相合。


    極其繁複的穿戴好了皇後朝服和定製的冕冠之後,已經是兩個時辰過後,天都已經大白,皇後儀駕業已到了門外。


    薛蟠在昭儀女官的攙扶下緩緩出了自家內院,外頭薛之章夫婦和業已嫁為人婦的薛寶釵都等在外頭,瞧見薛蟠姍姍來遲的身影,眾人眼圈兒一紅,立刻躬身跪拜道:“老臣(臣妾)恭送皇後娘娘。”


    依舊困得迷瞪眼的薛蟠被嚇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兩步,這才睜開眼睛瞧見麵前的景象,立刻彎□子攙扶道:“快起來,快起來,你們這是幹什麽?”


    束在頭上的冕冠因為薛蟠的動作而微微有些傾斜,珍珠製成的流蘇在眼前晃來晃去,薛蟠不耐煩的撩起冕旒,就見身後負責領路的昭儀女官嚇了一跳,大聲說道:“娘娘注意行止,冕冠要掉下來了。”


    薛蟠立刻直起身來,將頭上的冕冠扶正,有些無奈的說道:“這東西太沉了。怪不得平日裏我見聖上走路都是慢悠悠的,我還以為他性子慢,卻原來是怕走快了龍冠掉下來。”


    身後的昭儀女官和梳頭嬤嬤教引嬤嬤聞言,忍俊不禁的勾了勾嘴角。薛之章無奈的肅容說道:“胡鬧,聖上的行止豈是你可以編排的?”


    “今後進宮做了皇後,一舉一動當為天下萬民之表率,且不可像先前那般放誕形骸……”薛夫人囑咐著,忍不住紅了眼眶,伸手擦掉眼角溢出的淚水,薛夫人再次堆起笑容說道:“別耽誤時間了,快些去正堂吧!你相好的兄弟姊妹和各家親朋好友都在正堂上等著呢!”


    薛蟠點了點頭,跟在薛之章和薛夫人的身後慢慢到了前頭正廳。正廳中間橫擋著幾塊繡著唐寅十美圖的屏風隔斷,將男丁女眷相隔開來。彼時自家相熟的親朋好友都在廳上等待。男女老幼不分尊卑貴賤,全都是一臉的祝福和唏噓。


    薛蟠絲毫不顧及形象,在昭儀女官幾乎要哭出來的愁眉苦臉中穿插在人群當中,和這個聊聊和那個說說,一直蹭到吉時差不多到了,這才笑眯眯的走出忠信侯府外麵——迎接皇後的鳳鑾儀駕已經到了。待眾人看到一路當先坐在馬匹之上的徒臻,不由得驚愕的瞪大了眼睛。


    徒臻勾了勾嘴角,一臉溫柔的笑道:“朕聽聞民間嫁娶的時候新郎官都要親自迎接新娘的。”


    說著,情意綿綿含情脈脈的看著薛蟠,柔聲說道:“朕親自來接蟠兒和朕回宮,蟠兒開心否?”


    薛蟠勾起嘴角揚起一抹絢爛的笑容,呆呆的看上去有些傻氣。徒臻寵溺的搖了搖頭,握住薛蟠的手領著人親自上了鑾駕。十指相扣,並肩坐在鳳輿之中,隻聽禮官唱道:“吉時已到,鑾駕入宮——”


    浩浩湯湯的皇後儀駕緩緩起行。鍾磬齊鳴,樂鼓聲聲,空氣中彌漫著龍涎香的甜膩味道,莊嚴肅穆中充斥著說不盡的喜悅生香。自忠信侯府大門外一直到宮門口,街頭巷尾俱係圍帳幕遮擋森嚴。地上鋪就著金絲彩繡龍鳳交織圖案的大紅色蜀錦。衣服華美,寶刀鋒銳的錦衣軍五步一哨,十步一崗,氣宇軒昂的站在帷幕當中,帷幕外麵是跪了一地的平民百姓。黑壓壓一片布衣素杉,鳳駕最先頭是手持器具緩緩步行的宮中內侍,一隊隊龍旌鳳翣,雉羽夔頭緩緩而過。緊接著便是一隊隊手持紅纓長槍的禦林軍,坐在清一色的棗紅大馬上,墨黑色剪裁得體的禮服穿在身上,英俊的麵容冷漠無鑄,越發襯出一分氣宇軒昂。身穿彩色吉服的宮婢美俄們走在鳳駕兩旁,將竹籃中的花瓣紛紛揚揚的灑向天空。鳳駕鑾輿每行一處,立刻有人山呼著“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的吉祥話兒。薛蟠知道這是多少時日前便已經安排好的,戴權都不止一次的透漏過這是徒臻親自跟進,監督禮部官員們定要仔細對待,斷然不能在婚禮當日出了差錯。


    他曾說過,饒是娶了一位男後令天下嘩然,他也斷然不會讓蟠兒受一丁點兒的委屈。皇帝一諾,金口玉言。他曾應承過要給蟠兒一個沒有後顧之憂的未來。如今他讓蟠兒名正言順的站在自己身邊,不禁如此,他還要讓蟠兒成為令天下人豔羨嫉妒的人。傾國之力,他相信他可以給一個人幸福。


    他說他這一世妥協權衡的次數太多,仿佛已經喪失了憑著本性做事的衝動。唯有這一次廢除六宮迎娶男後是他一心一意想做的。也興許他這一輩子隻有這麽一次執著,既然做了,就一定要做到極致,至少在日後循規蹈矩的日子裏,他可以拿來回憶。


    自己也曾年少輕狂,不拘禮法利益的做了一件自己想要做的事兒。


    藏在鳳袍中的手掌被人緊握,十指死死的纏扣著,有一種溫暖而纏綿的感覺。薛蟠側頭看著麵色溫潤,神色平靜的徒臻,開心的勾了勾嘴角。


    然後將自己的身子微微傾斜,肩膀抵在徒臻的肩膀上。緩緩驅動的鑾駕之中,一個帝王正襟危坐,神色鄭重。一個皇後笑容繾綣,全心依靠。不怎麽莊重的形象透過微微飄揚的輕紗落入外人的眼中,看上去確實那般的相攜美好。


    徒臻感受著肩膀突如其來的溫度,悄無聲息的瀲灩了笑容。


    鳳駕繞城一周,將近兩個時辰才回到宮中。


    太和殿外,鴻臚寺卿和禮部官員已經各就各位,宗室族老以及六品以上官員也都各按品級在殿中站定。大殿之中煙雲繚繞,早已設置好的拜位香案靜靜立於大殿之中,凝神靜氣的檀香靜靜漂浮在空氣之中,所有的宗室官宦拜伏在地,氣氛靜謐威嚴,恢弘契闊。


    徒臻握著薛蟠的手慢慢走入殿中,直至拜位香案之前。按照大雍朝的祖製規矩,這個時候徒臻應該放開薛蟠的手,徑自走上龍座,等待禮官高聲念出封後的聖旨。豈料徒臻握著薛蟠的手在太和殿中央站定,嘴邊含笑,高聲頌道:“朕聞乾坤定位,爰成覆載之能。日月得天,聿衍升恒之象。惟內治乃人倫之本,而徽音實王化所基。茂典式循,彝章斯舉,谘薛氏嫡長子文起,鍾祥勳族,秉教名宗。當親迎之初年,禮成渭涘;膺嫡妻之正選,譽藹河洲。溫恭嫻圖史之規,敬順協珩璜之度。承歡致孝,問安交儆於雞鳴;逮下流恩,毓慶茂昭於麟趾。允賴宜家之助,當隆正位之儀。茲奉當今之命,以金冊金寶,立爾為皇後。爾其祗承懿訓,表正壼儀,奉長樂之春暉,勗夏清冬溫之節,布坤寧之雅化,讚宵衣旰食之勤,恭儉以率天下,仁惠以膺多福。螽斯樛木,和風溥被於閨闈,繭館鞠衣,德教覃敷於海宇;永綏天祿,懋迓鴻禧。欽哉!”


    殿上眾人一時嘩然,徒臻一臉寵溺的看著聽聖旨聽得雲山霧繞的薛蟠,悄聲提醒道:“蟠兒該謝恩了。”


    薛蟠懵懵懂懂的點了點頭,躬身跪拜道:“微臣領旨謝恩。”


    是該說“臣妾”,禮部尚書動了動嘴角,眼角瞥著徒臻一臉寵溺毫不在意的笑容,無奈的搖了搖頭。將金冊、金寶、冊文、寶文分別放在龍亭之內。


    徒臻這才握著薛蟠的手掌緩緩登上皇位,看也不看龍椅旁邊微微傾斜的皇後座椅,直接將薛蟠按在龍椅之上和自己並肩而坐。眾人立刻嘩然,隻見徒臻無動無衷的給禮部尚書使了個眼色。


    禮部尚書再次輕歎,開口唱道:“宗室皇親文武百官,拜見皇後娘娘——”


    重臣無奈,隻得躬身跪拜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即便是最為保守頑固的忠裕親王也都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自欺欺人的說道:“左右連男皇後都已經迎娶進宮,其餘等瑣碎禮儀不尊也罷了。”


    群臣謁見過皇後娘娘,封後大典最重要的部分安然度過,徒臻提著的心也算是放下了一半。接下來的時間便是封後大典之後的群臣賜宴。這一個環節也是早就準備好了的。對於薛蟠來說,這種菜色看起來精致,口味嚐起來一般,甚至拿到桌子上都已經冷冰冰的菜肴實在沒什麽可吃的。


    隻可惜折騰了一天肚子餓的咕咕叫,薛蟠即便是再不耐煩吃東西,架不住肚子裏頭鑼鼓喧天,無可奈何的持起筷箸夾了兩口菜放入口中仿佛咽藥一般咽下。


    一旁的徒臻見狀,眼中閃過一抹暖色。立刻擺手吩咐戴權將之前早就準備好的糕點拿出來端到薛蟠跟前,湊近他的耳朵輕聲說道:“知道你不耐煩吃夜宴上的東西,先吃些糕點墊墊肚子,等會子宴席散了,回乾清宮讓小廚房的人做你愛吃的香辣雞翅。”


    薛蟠可憐兮兮的撇了撇嘴,一邊嫌棄的看著桌子上的糕點,一邊慢慢的放入口中咀嚼。


    徒臻見狀,好笑的搖了搖頭,握住徒臻的手慢慢用力,將人緊緊的攢在手心。


    下首參與宴席的群臣誥命們看著上首帝王和皇後娘娘的互動,微微歎息,心中複雜思緒豈是一個“羨慕嫉妒恨”能描繪的。


    尤其是那些家中還有被徒臻休棄的“棄妃”人家,更是臉酸心苦,說不出的哀婉惆悵。


    好好的一個閨女,進宮的時候風華正茂,溫柔小意,在宮裏頭呆了這幾年,轉瞬就成了沒人要的棄婦。饒是徒臻身份尊貴,一言九鼎,也擋不住這些妃嬪家屬的腹誹怨懟。


    徒臻自然知道自己這事兒做的有些不地道。雖然那些妃嬪母家大部分都是頑固不化的四王八公一脈,但是這些閨閣女兒長於內院,也不幹著自己的事兒。自己為了對付四王八公暫且將人選入宮中,事成之後又將人丟棄在外。雖然當時遣散後宮的時候曾經明言這些個廢妃出宮之後可以自行嫁娶,兩不相幹。但是話說回來,誰又敢娶聖上當年看重過的女子?說不準這些廢妃回家之後便要被宗族嫌棄,可能一輩子都得不到幸福了。


    這麽一想,倒是有些可憐無辜。


    所以徒臻在和薛蟠商議之後,毅然決然的決定了一件事——他要給這些廢妃指婚。


    當然,他身為帝王,日理萬機,政務纏身,自然是沒有那個功閑夫去給這些個廢妃挑選夫婿的。所以這件艱難而偉大的任務便交給了身在後宮,無所事事又掌握著大雍錦衣衛,消息靈通的皇後娘娘。


    詔書一下,恨不得在背地裏踩小人將薛蟠咒死的廢妃家眷們立刻心情複雜起來。你若說怨恨吧,自己姑娘在宮裏過的好好的,就因為聖上要娶你入宮便將人給攆了出來,這可是躺著也中槍的經典之最,不恨怎麽可能?


    可你若真的怨恨吧?聖上自登基之後,便再也沒有踏入後宮。雖然當初三年大選的時候也選了一些秀女入宮封妃,可是眾人都曉得其政治意義大過本身意義。若是任由自己姑娘在後宮老死,除了那些心肝兒特別冷硬的家族,誰也不樂意。再者如今聖上又將給廢妃指婚的任務交給了皇後娘娘,若是他聽說自己在家中怨懟咒罵,會不會在挑選夫婿的時候不精心,不在意?那坑害的可是自家閨女的一輩子啊!再者說,能入了聖上的眼許配給自家閨女的,總應該是門當戶對之人家,聖上總不能將自家女兒隨意打發了引人非議吧?


    既然是門當戶對,哪怕是人家的庶子呢,這也算是一個政治方麵的連營,還是聖上親自準許的。當中有一些心思靈敏甚至準備另尋他路的廢妃家族們立刻敏銳的察覺到了聖上此舉的深意。


    這麽一想,大多數廢妃母族立刻停了對皇後乃至薛家的詆毀之事,個別諂媚的家族甚至堆著臉麵上去湊趣討好,這也是為何今日徒臻在封後大典上每行異事,卻無人反對的緣由所在。


    蓋因命脈抓在別人手中啊!


    你若想找我的茬,可以。但是你首先得保證自己不會吃不得肉惹一身騷吧


    畢竟能混在廟堂上的家族俱都擅於趨吉避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沒人會做。所以徒臻此舉雖然簡單,卻是明晃晃的將眾家的把柄放到了薛蟠手上。其愛重回護之意,明眼人一看便知。


    想通此事,眾人對於忠信侯府的態度那是越發的小心翼翼了。


    坐在上首隻顧抱怨宴席菜色不好的薛蟠可沒心思去想這些個勾勾繞繞,他眼睛掃過了殿下誥命之中白發蒼蒼的賈母眾人,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立刻放下筷箸,將身子湊到徒臻跟前,輕聲問道:“不是說帝後大婚的時候該有大赦天下嗎?到底有沒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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