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別管童皇後心裏邊是怎麽想的,她進來的時候卻依然低眉斂目,做足了姿態。一身鳳袍穿在身上,寬大的衣擺隨著身姿盈盈舞動。越發顯得姿態翩躚,形容清雅。頭上的鳳凰飛天金步搖隨著步履的移動一顫一顫的,玉石穿成的流蘇相撞間發出輕微的響聲。有心人隻要細細觀察,就能發現童皇後的步履幾乎和這樣的響聲重疊起來,遠遠看去,韻律非常,雍容淡雅。


    她身姿嫋娜的行步至大殿正中,微微欠了欠身,口中拜道:“臣妾見過聖上,聖上萬福。”


    聲音如玉石崩碎,撞擊銀盤,有股子說不出的韻味來。


    聽到這聲音,藏在暖閣的薛蟠忍不住悄悄探頭往外看了看。說實話對於這個情敵一般的皇後,他一直沒什麽印象。雖說是不常見麵的緣故,更多的還有外臣不得仰視妃嬪的規矩作祟。


    今日得空,起了好奇心的薛蟠也不免細細打量著皇後起來。這一見,隻覺得眼前的皇後娘娘和自己心目中那個氣量狹窄,見識鄙陋的形象真是大不相同。而大殿正中央絲毫沒察覺出有人打量的,舉止規矩,氣度從容的皇後娘娘。看上去依舊如往昔的賢良大度,柔順平和。實在想不出來她私底下竟然是那樣一個瘋狂妒忌,又粗淺輕狂的女子。


    薛蟠讚歎的搖了搖頭,隻能說童家女人的演技實在是太好了。


    畢竟,在上皇倒台之前,看著琴瑟和鳴,其樂融融的帝後相處,誰又能想到其實真正的童太後是那樣一個秉性涼薄,利益至上的女子呢!


    隻能說,童家的女人,天生就是後宮爭鬥的好手。因為如果有必要的話,他們演一輩子的戲,隻要能有足夠的利益驅使他們維護臉上的偽裝。


    <a id="ads" href="http:///"></a>


    童皇後耐心等待半晌,依舊沒聽到徒臻讓她起身的聲音。心知徒臻對於她執意要進養心殿的舉措依舊是惱怒的。當下又低了低身子,聲音越發謙卑惶恐的說道:“賤妾童氏,見過聖上。”


    於此同時,一張精心裝扮的俊俏容顏也微微的抬了起來,目光如泣如訴的看著徒臻,柔聲泣道:“聖上還聲蔓兒的氣嗎?聖上已經很久沒見過蔓兒了。想起當年在宮裏的日子,雖然步步謹慎,處處小心。可好歹聖上還同蔓兒說說話,不至於像今日一般的冷落。”


    徒臻默然,看著麵前唱做俱佳的童蔓兒。如果不是親身經曆過那段被人輕慢疏忽甚至迫害子嗣的日子,他也真心以為童蔓兒是那種被夫君冷曼許久的閨閣女子了。甚至還會因為童蔓兒這樣可憐愛慕的態度勾起絲絲的愧疚感來。


    然則往事曆曆在目,別說徒臻現如今已經心有所屬。即便是沒有意中人,也斷然不會可憐這個心如蛇蠍的女子。他現在幾乎是有些驚歎的看著童蔓兒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的惺惺作態。不知道該怎麽表達內心的糾結。


    最後,也隻能是輕歎一聲,搖頭歎息:不愧是國丈童家教導出來的女兒。不論私底下如何鬼祟陰鬱,表麵的功夫向來都是很好的。


    隻不過,童家一脈,能做的也僅僅是表麵功夫罷了。


    童蔓兒並不曉得徒臻的心理活動。畢竟想從那樣一個麵癱的毫無情緒甚至連眼神都古井無波的麵孔上察覺點什麽出來……從了自小同徒臻接觸過且發自內心的不設防的薛蟠之外,旁人至今還沒有這個本事。


    童蔓兒也以為徒臻是在感歎兩人共同走過的艱難歲月罷了。畢竟伊人富貴之後,向來喜歡回憶起從前的困頓難堪,以此證明“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罷了。


    對於這種騷包的舉動,果然美其名曰“憶苦思甜”。


    童蔓兒以己度人,自然以為徒臻也是這樣的人。當即輕歎了一聲,帶著童家女子特有的寬厚溫良和善解人意道:“蔓兒知道,自陛下登基以來,朝中百廢待興,堆積政事繁多。然則身為帝王,為後代江山綿延子嗣也是陛下不能推脫的責任。可是陛下……您足足有四年沒進過後宮了。”


    說到這裏,童蔓兒自動自發的站起身來,走至徒臻的身邊說道:“陛□為皇子時,府中姬妾甚少。後來登基選秀,為圖大計,選的又都是四王八公家的女子,也不遂人心意。若是陛下覺得不好的話,自然可以重新選秀,選出一些才情甚佳,又合陛下心思的良家女子充實後宮。畢竟江山代代,為皇家開枝散葉,綿延子嗣才是陛下最該做的。”


    徒臻聞言,不動聲色地說道:“皇後很賢良嘛!”


    童皇後輕歎一聲,哀怨的看了徒臻一眼,輕歎道:“身為女兒身,自然是希望寧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有哪個女人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丈夫去寵幸別的女人而無動於衷的。可臣妾身為一國之母,自然要為皇室綿延著想。兒女私情也隻能放在一旁罷了。”


    “哦?”徒臻不鹹不淡的挑了挑眉,開口說道:“可是皇後從前可不是如此的。”


    童蔓兒臉上神色一凝,幾乎被徒臻一句話噎的上不來氣。緩了半晌,方才歎道:“那時候臣妾年輕氣盛,又愛慕陛下英俊多才。自然無法忍受陛下除了臣妾之外還有別的女人。所以一時衝動,才做出了糊塗事。好在沒有釀成大錯。”


    徒臻冷冷接口道:“皇後覺得兩條人命還不是大錯,那究竟什麽才是大錯?”


    童蔓兒聞言,心中暗恨。她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徒臻居然還惦記著那兩個賤人。果然姑媽說得好,身旁要有子嗣伴身才是最重要的。否則的話,兩個低賤到塵埃的侍妾,怎麽配讓皇上念著這麽久。


    當即恨恨的跪了下來,拽著徒臻的衣擺哭道:“陛下息怒,臣妾知錯了。臣妾曉得人死不能複生,這麽多年來吃齋念佛也隻是希望能夠減輕此生所犯下的罪業。然臣妾自知罪孽深重,寧願青燈古佛了此殘生。隻希望在此之前,能夠為聖上誕下龍兒,補償臣妾曾經傷害陛下的罪過。”


    徒臻輕笑一聲,神色淡然的看著麵前連哭訴都沒忘了妝容精美的童皇後,心中冷笑不已。


    好一個國丈童家。


    徒臻原本以為,這個全族上下,男丁殘弱,隻靠培養女眷來拉攏人脈,投機取巧的國丈童家不過是個爛泥不扶上牆的外戚而已。然則今日見了童皇後的一番做派,終於曉得原來童家的粗鄙淺薄也是分人的。


    細細思討,可不是嘛!


    從某種角度上講,童家的本質和薛家差不多,都屬於商人一類。隻不過薛家靠的是自家男丁的眼界和手段,以及搜刮錢財的能力。而童家,靠的則是自家培訓出來的商品——也就是赫赫有名的童家貴女。


    雖然在蟠兒甚至是徒臻的眼中,童家的男人著實不怎麽樣,童家的女人也好不到哪裏去。可隨著這段時日的風風雨雨,起了狐疑之心的徒臻細細盤查之下,卻真切的了解到,所謂的國丈童家,絕不是他們所表現出來的那樣庸俗。


    隻是為何這麽多年來外戚童家總是表現的庸庸碌碌,毫無建樹。甚至這一輩的童家除了一個在西南邊境入軍的男丁之外,幾乎再無拿得出手的子嗣。徒臻想了又想,終於算是想明白了。


    這一切,都歸咎於大雍朝立國祖訓裏頭重而重之的一條規矩,那便是外戚不準掌權。


    而童家這個自太祖始便一直霸占著徒家後宮的國丈之家,屹立多年始終不倒。哪怕是徒家皇帝幾經周折與變動,童家的女人毫無例外的是一直牢牢掌握著老徒家的後宮。這樣的本事,也不是任何人都有的。


    他需要精準的眼界和運籌幄的手段。而這兩點全都占全了的童家,真的向外界所以為的那般庸碌無為嗎?


    而且,最讓徒臻引以為戒的則是童家一脈龐大的人際脈絡和不聲不響便滲透了徒家大半江山的勢力——


    先頭便說過,童家自太祖始到如今被稱為國丈之家,這就能說明童家的女人在朝野上下看來是多麽的炙手可熱。雖然童家本家並無什麽優秀的讓人刮目相看的男丁。可若是想求娶國丈童家的女兒,其夫婿一方又怎麽能真正的昏庸碌碌。


    所以經營到現在,童家的女婿幾乎囊括了朝野上下大半的世家子弟和寒門精英。他們的兒女又繼續聯姻,生下來的子女又繼續……


    所以徒臻真正忌憚的根本就不是童家,而是以童家為首的那些個看似若有若無,低調無權,實則卻牽連在一起的,幾乎影響了朝廷大半勢力的世家貴族們。


    蟠兒之前一直埋怨是因為他的不作為而縱容了童家的膽大妄為,恣意挑釁。他也因為此事一直耿耿於懷,難以麵對蟠兒。卻忽略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在沒有自己明確的指示下,甚至自己雖然隱隱忌憚著薛家,但態度上卻一直表示倚重薛家一脈(畢竟徒臻雖然分化了薛家在朝中的勢力,但是對於薛家最牢固的同盟王家和林家卻一直沒動)的情況下,童家依舊能一呼百應,給薛家添了偌大的麻煩……


    蟠兒不是政客,自然想不到當中的貓膩。可徒臻卻是從小泡在陰謀詭計以及爭權奪利的後宮裏長大的。他幾乎在第一時間便注意到了童家的違和感。而作為帝王的那種天生的敏銳和製衡讓他瞬間的警惕起來。


    畢竟,若是一個真正蠢鈍如豬的外戚,怎麽可能在短短的時間內將薛之章這個連上皇都警惕不已的老狐狸逼到如此境地?雖說當中肯定有薛之章的做戲和退讓,但必須肯定的是,國丈童家也絕不會向大家想象的那般無用。


    可惜,即便深明此事,徒臻依舊不能動作。畢竟,童家乃是童太後的母家。而童太後,則是徒臻名義上的嫡母。可以說如果沒有童太後這個名義上的目前,徒臻即便是努力一輩子也休想真正名正言順的成為大雍朝的帝王。


    這就是名分,這就是大義。


    也正因為這一點,雖然童家在他奪嫡的過程中幾乎沒做什麽,卻也依然在事成之後堂而皇之的跳出來分享利益。甚至不顧及各方麵的考慮公然向從龍功臣薛家發出了挑釁的聲音。


    對於童家跳梁小醜一般的舉動,徒臻內心原本也是極為厭煩的。因為在他的計劃中,隻是想要稍稍做出一種不安的態度,讓薛之章心領神會,從而自己將薛家可能帶來的隱憂解決掉。絕不是鬧到現在滿城風雨的地步,甚至差點讓他和薛蟠反目成仇。


    可童家的恣意蹦躂,卻將他的全盤計劃給毀了。甚至給他隱隱套上了心胸狹隘,難以容人的帽子。徒臻不確定童家這番舉動究竟是有意的還是無心的。


    然則即便是這樣,徒臻依舊不能追究童家,甚至連一絲不滿都不能提。還是因為童家的背後是童太後。


    中原自古有雲,世上無不是的父母。


    徒臻作為一個宮婢所生之子,依仗著童太後的名義順理成章的成為了大雍朝新一代繼承人。那麽他剛剛坐穩了龍椅就掉過頭來對付自己母親的娘家,這樣的舉動,會讓自詡仁義道德的文官們指著脊梁骨罵的。


    可現如今無法聲張,並不代表徒臻要忍氣吞聲。


    所以他勾了勾嘴角。輕飄飄的說道:“皇後不必如此為難,朕雖然剛剛即位,不過現下已經有了三個兒子。一時間倒也不著緊綿延子嗣。還是國事為重,後宮享樂,可以次之。”


    童皇後最不耐煩的就是聽到那幾個野種的消息。聽了徒臻的話,氣的臉色都有些發白。她勉強的勾了勾嘴角,開口說道:“聖上雖然已經有三位庶子,可是他們的生母實在是太過卑賤。恐怕朝中大臣會有微詞的。”


    聽見童皇後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強調了“庶子”兩個字,徒臻好整以暇的勾了勾嘴角,意味深長的說道:“皇後不提醒的話,朕幾乎忘了。雖然暄兒天資聰穎,好學勤勉,忠義仁孝。朕也十分屬意他,可身份這一關著實不好過……”


    說到這裏,徒臻微微頓了頓,開口說道:“不如將暄兒過繼到皇後的名下……”


    “怎麽可以?”童皇後一時間忍不住的尖叫出聲。看著徒臻微微皺著眉瞧他,立刻尷尬的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臣妾和暄兒的關係……”


    “你殺了暄兒的生母,現在將他過繼在你的名下也算是還給他一個母親。暄兒仁愛慈孝,不會記恨你的。”徒臻淡淡說道。“還是皇後仍舊心存芥蒂,不肯接受暄兒這個苦命的孩子?”


    童皇後一口皓齒幾乎咬碎了,她深吸了幾口氣平複下心中的思緒,這才有些硬邦邦的說道:“此事幹係重大,可否讓臣妾考慮考慮。”


    “一切隨你。隻是皇後向來深明大義,這次也不要讓朕失望才是。”徒臻意味深長的說道。


    隻聽“喀拉”一聲,布帛被撕裂的響聲在寂靜的大殿內有些突兀而尷尬,童皇後麵色蒼白的欠了欠身,開口說道:“聖上朝政繁忙,臣妾先行告退。”


    徒臻定定看了童皇後一眼,似笑非笑的擺了擺手道:“跪安吧!”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對於這兩張徒臻的表現很有爭議


    在此某八解釋一下


    本文中的配對是皇帝和權臣


    自古以來,這便是一個很擰巴的配對


    除了史書上那些粉飾太平的君臣相得之外


    大多數君臣之間的相處便是平衡二字


    徒臻又是個性格多疑從小便慘遭各種不幸的人


    因為幼年的陰影


    讓他總是有一種不安


    這種不安到後來便發展為對於權勢的極度渴望以及對自己在意的人極力控製的手段上


    與徒臻而言,薛蟠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定數也是唯一的不定數


    因為他太在乎薛蟠,所以無法忍受任何因素影響到兩人之間的感情


    而憑借帝王天生的敏銳,他第一時間察覺到了薛家的勢力強大


    這種強大甚至會威脅到自己的統治


    雖然徒臻相信薛蟠不會做對不起他的事兒,但作為一個帝王,他無法容忍將製衡的希望寄托在別人的心性上,何況薛家八房也不隻薛蟠一個人。真正做主的是薛家家主薛之章


    因此他做出一些舉動來試探薛之章,因為他明白以薛之章的老辣肯定會第一時間注意到他的不安


    如果薛之章沒有任何反叛的念頭,肯定會配合他做出最好的舉動來安置越發龐大的薛家


    畢竟雖然徒臻相信薛蟠,但薛之章的厲害卻是從上皇那裏耳濡目染來的。


    隻不過童家的順勢而為卻成了一個無法預測的攪屎棍,讓一件本來可以在君臣默契的協調下不聲不響解決的危局變得撲朔迷離卻愈發的牽扯廣大了


    而有些同學質疑徒臻對於薛家和童家的不同態度上


    歸根結底還是這兩家的名分不同


    徒臻出手打壓薛家,雖然手段錯了,但其本質是想以和為貴,解決一切不確定因素


    讓薛家沒有反叛的勢力


    從而徹底消除徒臻和薛蟠兩人之間的不確定


    這種打壓是建立在關心則亂,且本質平和的態度上的


    雖然手段很二,甚至頗有非議


    但卻是一個皇帝的本能動作


    當然他最後也得到了教訓,甚至因為這一次的背叛,讓他終其一生都會牢牢的站在薛蟠這邊


    這是屬於一種愧疚之下的示弱


    心理學上有一種觀點大概是說如果一個人真正在意什麽,犯了一次錯後會加倍補償


    大概就是這個意思(算是小小的劇透)


    某八安排這一段也是為了後來薛家的轉型做鋪墊o(n_n)o~


    而童家是太後的娘家,徒臻之所以能夠登上皇位的大義和名分便因為他是童太後的養子


    所以徒臻雖然各種瞧不上童家,但絕對不能出手打壓


    否則就是不孝,就是忘恩負義


    古代士大夫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言論,


    卻也有百善孝為先的標準


    所以徒臻即便是再不滿童家,也絕對不會輕易的出手對付童家


    除非童家犯的錯是任何一個帝王都無法忍受的——


    謀朝篡位,簡稱造反。


    寫著一段主要想突出是人都會犯錯,兩人的感情也絕對不是順風順水一點兒風波都沒有


    其中交雜著利益和權勢


    隻不過最終還是感情戰勝了一切,兩人相扶相持的走到最後


    從稚嫩的君王和不管不顧的閑人最終成為千古一定和運籌幄的賢臣


    隻不過某八文筆有限,沒有將這種矛盾展現出來o(n_n)o~


    今天囉嗦的有點兒多,希望大家別不耐煩


    耐乃們滴某八留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紅樓之皇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八爺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八爺黨並收藏紅樓之皇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