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端好,別灑了!」


    身下馬車已動,淮宵一愣,眼裏險些溢出淚來。


    那日背對著大裕皇城,淮宵暗自許願。


    如有再回此地的那一日……


    他一願家國黎民平安,二願太子往後數年……戰無不勝。


    三願,有情人皆能成雙。


    第40章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三許願,步步維艱。


    如今現狀,是命運一番捉弄,還是從一開始就註定的因果。


    冷雨寒凝,捲成片片飛雪。


    淮宵一拈指,去看指尖的雪,都分辨不清,何為風月無邊,何為當時隻道是尋常。


    太子抬筆,“未曾圓滿”,這四字像是以烙鐵燙在了肌膚之上。


    實在是太疼了。


    疼過當年的“背井離鄉”,抑或是“寄人籬下”,一瞬白駒過了,一切都變成了現當下,悲喜笑淚,換不來的歲月成雙。


    其他的話,多說無益。


    背道而馳,這或許是兩人之間最好的默契。


    ……


    大裕皇城,巡捕營。


    練武場上火光沖天,人人自危,手中都持一火把高舉,身披鎧甲,將領各自騎於高頭大馬之上,神情肅穆。


    常盡剛翻身上馬,還未得到宮中太子號令,就見巡捕營營門打開,太子一騎絕塵,跨於馬上,身型仍是挺拔非凡,劍眉緊鎖,麵色鐵青。


    他手上的長劍在腰間斜掛著,一勒韁繩夾緊馬肚,喚這馬兒止了步伐,目光緊緊盯著常盡。


    他的嗓音已沙啞不少,句句似都淬過了火光,發狠一般地,帶著陰鬱:「常盡……」


    太子腰間長劍拔出一半,無人敢攔下那寒光閃閃。


    他口中道出的話語字字誅心:「這事是你,還是衛驚鴻?」


    「淮宵走了,真的走了……」


    反覆念叨著這一句,常盡神情有些恍惚,略有不穩,騎於馬上,扯著繩子後退半步。


    常盡側過臉去,鬢髮亂了麵容,喃喃道:「早該是如此,故煬,世事早該如此……」


    寒氣侵淩,朔風吹雪,鶴氅內鑽入了鋪天蓋地的涼意,衣袂之上,雪亂沾襟。


    太子不再去攏緊肩頭的衣物。


    「我顧不得何為世事。」


    太子雙眼一紅,低聲道:「他就是我的世間。」


    眾生紛擾,滿城孤寂。


    唯他是我心中月,是我的世間。


    然而,然而。


    全場眾將士都屏住呼吸,略有幾個靠得近些的,能聽到太子的聲音低沉著,每個字都咬得極重。


    他突然明白前幾日為何父皇與常老將軍如此氣定神閑地將虎符交給了常盡,把自己留在了禦書房內,日日勤政。


    美其名曰太子親政,實為暫時軟禁。


    若不是他今日心頭鈍痛,察覺有詐,譴了龍朔前去打探,都不知道質子於半個時辰前,已離開皇城。


    那一刻,方故煬一個人端坐於禦書房內。


    忽覺大裕皇城空了。


    夜雪忽然皚皚,風聲凜冽而過。


    太子對著常盡,難得放下了一身傲氣,俊朗的麵容已然有憔悴之色,字句懇切道:「虎符在你手,常盡,你派人追他。」


    常盡咬著牙,鎮靜道:「故煬,不要執迷不悟了。」


    如今皇家之喜已昭告天下,太子接旨,常小姐待嫁,一切都那麽安穩平常。


    普天同慶,無人知曉太子府那幾片枝葉,開了幾度春秋,而盡又在哪。


    常盡一狠心,雙目赤紅,繼續說:「小初為後,你為君,共掌天下,有何不好?那是我的妹妹,她已許配給你,人盡皆知,你若反悔,她名節不保,皇室顏麵何在!」


    事到如今,常盡不得不自私了,他先是常家長子,再是大裕朝中武將,太子的得力幹將,所向披靡的大將軍。


    最後再是方故煬的髮小。


    「傳令下去。」


    太子將腰間腰牌一扯,那鎏金的物事拋在了身後的龍朔手中。


    他眼神冰冷,不知焦點聚在何處,淡淡道:「捉拿禮部尚書衛驚鴻,未經我意,私自助他國皇子潛逃回國……」


    常盡向前一步,大吼一聲:「故煬!」


    聽完太子一席荒謬之語,心中雖知句句屬實,但常盡仍然在一瞬間沒控製住,背後那把背著的太子親賜的尚方□□被主人之氣所影響,在身後裘袋內錚錚作響。


    太子的三尺青鋒在一剎那間也拔了出來,劍端遙遙直指常盡,怒喝道:「別動!」


    手中的劍似有靈性般的,被太子身上的煞氣震得晃蕩。


    太子見軍中有人急躁,已跟著拔出劍來,再次嗬斥:「都別動!」


    常盡一急眼,眸中似要瞪出血來,怒道:「太子殿下!」


    冷風吹亂太子的鬢髮,他一身未見血,卻似修羅閻王,周遭散發著一股極強的殺氣,眉宇間的厲色無人見過。


    全場寂靜無聲。


    太子收劍入鞘,眼神深深地看了一眼常盡,掉轉馬頭,對著俯首於地的龍朔一陣吩咐。


    「把衛驚鴻大人打入刑獄,現在去辦。」


    他不再去看跪了一地的將士,不再去看愣在原地遲遲回不來神的髮小,也不去管身後何事。


    太子手中韁繩用力一勒,馬兒揚起四蹄,即刻奔走,離了巡捕營。


    萬事如風過,誰是百年人?


    風雲俱慘,霜雪蕭蕭又至。


    ……


    方故煬並未派人去追淮宵,隻是命龍朔將衛驚鴻常穿的官服一角割下,放於錦盒之中,再差人快馬加鞭,趕上質子北上所行的馬車。


    不過他終究不放心,在差去的人走之後沒多久,從太子府上牽了馬來,不管不顧,一路跟著追了去。


    往北的路上山重水遙,索性淮宵並未行至太遠,就在途中停了下來。


    他望著手中那一角衣袍發愣。


    何以至此?


    方故煬在逼他。


    再見方故煬,便是兩日之後,在山野之中,道路泥濘且滑。


    淮宵靜默著,掀開馬車一角,麵色沉靜,下了馬車來。


    二人遙遙對望,說不盡的肺腑之言,都生生堵在了胸口。


    背枕山河,麵朝心上之人,竟開口無話。


    方故煬就不懂了,他身後的江山是天下百姓的世間,為何他眼前的心上人,就不能是自己的世間?


    這全天下都好像在嘲笑他大裕太子一人,用情至深,未得個結果。


    他向前一步,抱緊淮宵,後者並無反抗之意,輕輕回擁住他。


    那北國派來的人戰戰兢兢地杵在那裏,手捂著摔下馬車留的傷口,被大裕太子這單槍匹馬的一番來頭驚得上下牙打顫,輕聲道:「殿,殿下……」


    淮宵喉頭一梗,嘆氣般地:「你先回罷。」


    方故煬眉目凜冽,閉口不言。


    兩個人都沒吭聲,淮宵任由方故煬把他抱上馬兒,一路奔回皇城。


    回程之時,他蜷縮於太子懷內。


    此時已長成一個成年男人的方故煬,身型挺拔高大,足以將不算發育到極致的淮宵攏於懷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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