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衛大鬆一口氣,飛快地站起身子來,喃喃道:「是,是……」


    他正轉身欲走,直直撞上一個身著棕褐直襟長袍的人踏檻而入。


    那是與方故煬有些相似的眉眼,卻又少了幾分淩厲,取而代之的是溫潤如玉,像是一位翩翩世家公子。


    侍衛自知大難臨頭,項上人頭不保,連忙跪下來行禮求饒:「參見王爺!」


    而淮宵靜坐著,清楚地從平陽王眼中看到,眼前這個長大後看起來似謙謙君子的人,已有了打算。


    隻見他麵無表情,發號施令:「拖出去,斬。」


    「王爺饒命,王爺饒命!」


    侍衛被拖出去後,悽厲叫聲和嘶吼在重物落地的沉悶聲響裏結束。


    淮宵麵無表情,心裏卻已是有如一陣狂風暴雨席捲而來。是不是如果他吃了侍衛送的雞腿,這侍衛就不會死了?


    但卻是不知那雞腿裏下了什麽藥。


    他不是不知道,常盡手下最信任的不過十人,而那十人因為從小和他們一起保護太子,每一個人他都認識也知道長相。


    而這個所謂的常盡的人,他很麵生。況且,羽林軍全軍上下,對常盡的稱呼都是盡爺。


    見淮宵在細細思索,方故燃眯著眼睛打量他,緩緩道:「淮宵。」


    被輕飄飄喚得回過神來,淮宵一震,隨即冷靜下來回應:「王爺。」


    「或許,本王該叫你弟妹?太子妃?」


    語氣輕佻,似乎在他平陽王口中,那稱呼已被貶得一文不值。


    心頭突地一跳,淮宵垂下眼睫,忍著並不言語,並無反駁,也不談承認。


    方故燃撫掌大笑道:「果然你如傳聞所說,跟他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模樣!不過……本王很是好奇,我那不長進的弟弟,是怎麽要了你的?」


    尋到椅子坐下來,方故燃眼神在他身上飄忽,從眼到鼻,流連至脖頸之間,順著胸膛往下,停到他用白玉鞶帶拴好的腰上。


    方故燃眼神逐漸趨於曖昧,沉聲說:「若是家弟強製脅迫,淮宵可以告訴本王,本王幫你做主,自也不遲不是?」


    淮宵長舒一口氣,眉頭緊皺,喉結上下動了動。


    他在忍,還在忍。他與方故煬之間,有太多世俗不容的曖昧,沒錯,但是,區區一個平陽王還沒有資格對太子的私事說三道四。


    淮宵理了思緒,心中各色犀利回應在嘴邊千轉百回,也隻得抬眼笑道:「謝王爺關心,無礙。」


    方故燃定住眼神,看著他,盯著盯著,他眸中浮現一絲戲謔:「有意思。」


    說罷,親自端起桌上未用完的食盒,帶著身後一群侍從走了出去。


    第28章 第二十六章


    這次小插曲過後,宮內暫無風聲,第二日過得相對平靜,淮宵也莫名其妙地被安排到了主院。


    一進種了梧桐的院,便能見得王府亭台樓閣四角飛翹,所指之處夜眾星繁,碧梧含風。淮宵喜靜,這段時日兵荒馬亂,都未得空閑之時享受獨處。


    鮮少與太子分開時日如此之久,這每每一停下來,才方覺自己已猶如陷入囹圄,身不由己。他擔心身陷宮中的太子,擔心遠在邊疆血戰的常盡,擔心以一人之力護住三個姑娘的衛驚鴻。


    這一顆心被剖開劃成三瓣,已留不下空處來擔心自身安危。


    他們四人,曾立於皇城最高點的山坡上,劍踏西風,背枕山河,立下誓約,說不求世代榮華富貴,隻願同守江山佳人,一同走完此生,而如今四個人各都自身難保,恐怕是半生也拖遝。


    在平陽王府待了幾日,人情冷暖看了個透,乃至今晨起時在迴廊處撞見了手拿奏摺匆匆出府的方故燃,淮宵不卑不亢,挺直脊背望了過去。


    大皇子似是急著趕路,狠剜他一眼作罷,帶著一路人消失在了盡頭。


    身邊一直侍奉的阿元也開始被平陽王禁了足,出不了院,聯繫不上曲辭,隻能留下陪著淮宵解悶兒。


    正午盛時,窗無樹影,淮宵低頭掐著時辰算,長惟是愁,如墨的眼瞳在陽光燦顯中透了些亮。


    淮宵思忖些許,伸手從腰間取下一枚流雲百福佩,指腹摩挲著玉麵。


    他把墜下的紅穗挽了結,將流雲百福佩遞給旁邊對著窗外發呆的人:「阿元。」


    「嗯?」阿元起身來,有些笨手笨腳地搬了木凳坐到淮宵身邊:「殿下何事?」


    指端繞著流雲百福佩的結穗打圈兒,淮宵眨了眨眼,長眉挑起:「輕功會嗎?」


    阿元被問得愣神,圓圓大眼滴溜一轉,歪著頭想了想自己那三腳貓功夫,不好意思極了,靦腆道:「會……會一點。」


    淮宵食指一伸,點了點阿元光潔的額,眼裏冰霜融化了些,認真道:「那你幫我把這個給曲辭。」


    「玉佩?」疑惑地接過手裏的流雲百福佩,忽然想起什麽,阿元一拍腦門兒,急紅了臉:「可……可是曲哥說不能離開平陽王府!」


    「就一會兒。」


    淮宵的語氣不容置喙,本就不是平素和藹之人,板起臉來,一身肅殺之氣倒讓阿元有些生畏,他左右為難,趑趄囁嚅道:「這,這恐怕……」


    眼見日頭又高了些,淮宵蹙眉,直接下了命令:「快去快回。」


    阿元咬著嘴唇,看看手中玉佩,又仰頭看一眼他,隻得應下了,抬袖瞟了瞟四周,將流雲百福佩小心翼翼放進裏衣捂好。


    雙手作揖,阿元掀起蔽膝跪下來,道:「阿元快去快回,殿下小心行事。」


    淮宵轉過背去,阿元看不清他麵上神色,隻覺他身影晃了晃,似在點頭,又好似搖頭。


    皇城行雲皛皛。


    頃刻間,鄰近午時,日頭愈發高照,青蟬獨噪。


    如若說要拖住這邊的時間,耍嘴皮子不是他的強項,隻能動點兒手腳把平陽王的目光吸引過來。淮宵思來想去,袖裏藏了塊錦緞,手刀起落,一舉切暈門口侍衛,一人掀開主院內屋支起的窗,縱身翻入府上主臥。


    環視了一周,屏住吐息,連落地都是一步一慎。


    他平素第一遭這麽謹慎行事,胸腔裏是按捺不住的心跳,如鼓點急急敲上神經,隻得又穩了穩情緒,換上平日對人的冷漠麵具,心裏才好受了些。


    繞過山水圖嵌鏡屏風,險些被一尊青銅九醨大鼎絆倒,見博古架上連牙盆都為赤金而製,淮宵眉峰一凜,心下暗罵這大皇子表麵溫和恭謙,內裏驕奢yin逸,真真是個壞透了的黑心人。


    這樣一來,他打算在平陽王放滿珍品的房裏,拿點什麽物件。


    比如說玉璽。


    其實他並不斷定如此珍重之物在平陽王的書房裏,可是那麽暗地裏野心勃勃的人,應該是會趁皇帝病危,做出這等事情來的。


    果不其然,他剛掀開一方檀木闊塌上的軟布,手往下探了些許,就觸到一盒黛青綾帕裹緊的銀蠱,料上繡有五隻口吐明珠的九爪龍。


    淮宵從前隨太子進宮麵聖時,在聖榻之上,碰巧見過這件物什。


    出乎意料,他一係列動作並未驚動大皇子,心下也不排除有詐。但想必此刻的大皇子正在想著用什麽辦法把衛驚鴻等人冠上「造反」的名號,腰斬斷椎,五馬分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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