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再多言語,近侍道過安後匆匆入了府,方故煬也轉過身子來,對著一旁等候多時的龍朔一點頭,兩人便騎馬向城門口巡捕營奔去。


    淮宵回了房睡不踏實,但方故煬這樣半夜議事的習慣不是一次兩次。


    一來二去他也習慣了,隻是仰躺於床上,數那纏絲的窗綃被夜風捲起了多少下,月色泄了多少入窗,夠裝幾杯銀盞來。


    迷迷糊糊眠至五更,他耳邊似有脫鞋襪寬衣之聲,睡意醒了一些。


    正要支起身子,便見方故煬吹了燭火,下一秒便覺被褥裏襲入一股子涼意。


    太子難得躡手躡腳了起來,手腳放在小腹上,靜靜躺在他身側,低聲說:「醒著?」


    「才醒?」


    淮宵剛出聲,太子便伸臂過來,順勢側過身來,麵對著淮宵的臉,長嘆一聲:「好累。」


    「那你……」


    在黑暗裏眯了雙朦朧眼,淮宵張了張嘴,正想說什麽。


    太子的手撫上淮宵額頭,一縷一縷撚走遮住他眉眼的碎發:「那四個胡人我扣下了,常盡和衛驚鴻回府關三日禁閉警告,八秀坊查封三日,龍朔監管不力,罰去祿五百石。」


    淮宵感覺額上不再有癢的感覺舒服多了,眨眨眼:「扣了?」


    「嗯。」


    方故煬應了一聲,見淮宵沒再接話,又說:「是木遼的人。」


    「那……因何而起?」


    他聽見淮宵輕聲問他。


    府內掛燈未滅,透進房內來,依稀可見海棠紅的織錦被將淮宵的麵頰映出了幾分酡紅來。


    太子呼吸一窒,沒接話。


    他隻是掩過被角,又側過身子,背對著淮宵,說了句睡吧。


    淮宵在暗裏看不著太子的眼了,倦意又上了頭,將被子往身邊人脖後掖好,閉了眼睛。


    要睡著的時候,淮宵心裏想,自己本想是問他要不要再睡過來一些,怎的他就接話講今晚的事兒了?


    已經睡著了之後,淮宵也不知道,太子待他呼吸均勻平穩後,又小心翼翼地轉過身子。


    這時天際已然泛了白,太子瞧著這人稀微燈火下的輪廓,盯了好一會兒。


    第19章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翌日,大裕朝堂之上。


    昨日八秀坊的事處雖理得及時,但太子還是執意讓四個木遼人被扣大裕的事情傳開了來。


    今日早朝開得晚了些,在清晨,八秀坊的事就已惹來滿城風雨,巡捕營個個守口如瓶,任街坊百姓以訛傳訛,瞎猜了去。


    有的講木遼人來皇城是專門刺殺太子,截了個空,那天破天荒地太子沒和常衛二府的公子同行,也有的講常府常盡公子乃戰神轉世,得他者能得天下久合,木遼人來,是妄將他「請」去的。


    太子直接將那四個木遼人入了巡捕營羈押,拒談此事,這態度引來朝中一些臣子不滿。


    這皇帝剛坐穩了身子沒一炷香的工夫,太子便被幾個朽臣參了幾折。


    常衛二府出此大事,昨晚燈火通明,常將軍與衛相也是一夜未合眼來,今晨便被皇帝免了早朝。


    這麽一來,太子身邊的人都忙那事去了,龍朔也被罰在殿外守著,便沒站幾個人。太子仍是站得挺直,麵覆冰霜,看不出神情來。


    一番激烈言辭說盡,有臣子往後退了去。這時,一身著絳紫朝服,胸前繡著孔雀的中年人向前一步,直直作揖道:「臣,秦赴舟,叩見皇上。」


    皇帝難得一口氣說盡了話:「愛卿免禮,何事要奏?」


    秦赴舟道:「大皇子已遵照皇上之意釋放。」


    雖早有風聲,但親耳所聞後,方故煬仍不自覺心頭一凜,沉著神色將周圍文武百官一陣掃視,鷹隼般的目光最後鎖定在那秦赴舟身上。


    這人他早有耳聞,近日才召回皇城,倒是他頭一次見。


    秦赴舟胸前賜補有鬥牛飛魚,這是皇帝特賜的象徵。


    皇帝不言,當眾擬了詔書,譴人交與秦赴舟之手,虎目不怒自威,一切都在昭告著,此事已了。


    方故煬的拳頭在袍下攥得死緊,麵上仍是如止水般。


    裕歷一百六十四年,裕文帝封長子方故燃為平陽王,封地平陽,遠調離京,一月一早朝。


    一場雨後,皇城已迎來仲春。


    涼風自倚,遠山著色,餘下清慡氣息淺淺,吹來城內又一年好兆頭。


    近日朝內事務繁忙,從前潛伏已久的問題在一場春雨後如筍般冒出了頭來,那鋤筍的斧子皇帝拿不動了,自是全權交與了太子去辦。


    此時常盡與木遼人在八秀坊莫名扯上了關係,常老將軍直接讓廷尉正的人押去反省,衛驚鴻也在家被關著。


    方杏兒在宮內待了好些天,也不見方故煬來接她,拖了人口信才得了此事風聲,披了身鬥篷要出宮,被早早守候在院門口的太子手下侍衛給請了回去。


    那四個木遼人,服毒自盡了兩個,審也沒審出個所以然來,隻強烈要求著要見常盡,全被廷尉正擋了回去。


    木遼皇宮那邊已接到消息,連續幾日騷擾大裕邊境,這邊朝野上下已然是一副備戰的緊張狀態。


    經西雲幾戰,大裕急需韜光養晦,不得窮兵黷武。


    常老將軍說,若是要揮劍北上,也得等入了秋來。


    一幫老臣商議來商議去,皇帝欽點了派一千精騎前往邊境,其中領頭的就是龍朔。


    這麽一來,方故煬身邊的重要得力幹將又少一位,全憑他一人與朝中眾臣周旋。


    方故煬在巡捕營待了一天,走時他那匹胡馬見他來,仰頭哼哼幾聲,鬃毛上沾遍了露。


    帶一身疲憊回了府上,還沒進院裏,方故煬就覺著今日出奇地安靜。


    桌上點了青瓷油燈,蘭膏明燭,散著股令人安神的香來。


    今日老管家不在,不再給他監視一般的感受,太子覺著好受多了。


    他取了脖上係帶,修長的手指翻飛一陣,紮成結套在了椅背上,手掌摁住金絲軟枕,坐了下來,長舒一口氣。


    「太子。」


    見太子坐下了,這時才有侍女敢上前來。


    她低了眉眼,心想太子方才一身煞氣進院,眉頭緊鎖,似憋不出一口氣來,步履邁得大,靴子蹬上門檻發出悶響,蟹殼青輕裘的擺都在身後翻飛成弧線,好生嚇人。


    「太子?」


    等了會兒,太子不言,她隻好再怯怯地喚一聲。


    太子見她托著盤,上置了一蓮花亮銀盅,眉間溝壑深了幾分。


    他看得出這是宮裏的物件,也不想多問,隻從喉間應了一聲。


    「嗯?」


    應是應了,卻不想聽她多言這蠱是怎麽回事,太子逃也似地起了身,轉身便想朝迴廊走去。


    那侍女膽大,向前一步攔了他,抬頭眸底是盈盈水光,偏過頭看了遠處站著的宮內侍衛,緊緊咬住下唇,聲小得跟貓兒似的:「這,這是皇上賜給殿下的……殿下且飲了罷?」


    方故煬自是跟著她的目光看到了暗處的人,心中一下焦躁起來,再加上白天的瑣事,已惱得他一身戾氣沒處發泄,抬手接過那銀蠱,聞了聞那液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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