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師傅準備在京裏開一家石刻店, 再收幾個徒弟傳授手藝,因為他在幽州收的那兩個徒弟很明顯是不可能將他的手藝發揚光大了。


    衛衍全程陪同, 從選址到整修到添置東西招人進貨樣樣都來幫忙。他天天報到,跟著他的趙石自然也是天天一起來, 很快就把這個石刻店辦了起來。


    “侯爺,出了什麽事?”這些年一起在外頭,趙石與他的關係早就不是上下級那麽簡單了,此時見他竟然天天有空來幫忙,不由得有些奇怪。


    皇帝與他久別重逢,按理來說應該天天膩在一起,誰也拉不開才符合常理, 他怎麽會有空天天到處亂晃, 而皇帝陛下竟然會由著他亂晃。


    “沒事。”衛衍當然是有心事,但是這心事卻不好向人訴說。


    因為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他終於發現齊兄說得很對,他母親也說得很對, 皇帝早就不是當年的皇帝了, 簡直就像換了個人似的,整天喜怒無常,莫名其妙,有事沒事就要亂發脾氣訓他一頓。


    那天皇帝去上早朝,他不過就是順手幫皇帝係了根腰帶,然後皇帝竟然在瞪了他一眼後,當場就沉下了臉, 橫鼻子豎眼睛地對他係的腰帶貶斥了一番,硬要讓宮女重新係過,最後把他重新扔回床上才算完事。天地良心,這幾年他的腰帶都是自己係的,絕對是係得有模有樣,根本沒有皇帝說得那麽差,而且他以前弄得更差的時候,皇帝每次都要笑意吟吟地逼著他動手,怎麽現在就容不下眼了呢?


    這是第一樁事情。


    好吧,腰帶嫌他係得不好,以後他不係就是了,為什麽他連自己穿件衣服都成了罪大惡極的事情,就因為他午睡醒來沒有喚人進去伺候,自己穿好衣服出來了,從他到伺候他的宮女就一起被罵了個狗血噴頭,以至於現在宮女在幫他寬衣以後再也不敢把衣服留在殿內,直接抱著出門了。


    這是第二樁事情。


    衣服事件以後就是湯藥膳食事件。有了前麵的這兩樁事情作為前車之鑒,他也多長了個心眼,無論是用膳還是用藥都絕對是乖乖聽話,讓吃什麽就吃什麽,讓喝什麽就喝什麽,再也不敢挑三揀四,推三阻四。放在他碗裏的膳食每次都會乖乖吃完,喝湯藥的時候也絕對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留著最後一口怎麽勸都不肯喝。饒是他這麽小心謹慎,皇帝的臉色還是一天比一天難看,終於有一天還是爆發了出來。那頓飯誰也沒吃成,因為皇帝直接掀了桌子走了出去。


    這是第三樁事情。


    至於第四樁事情就發生在今天早晨。平時他為了少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做事少挨一點罵,每天都賴床不和皇帝一同起來。今天早晨他突然想起要見一個石料商人,就和皇帝一同起來了。被罵了那麽多次,他再也不敢亂動手了,就算心裏著急也隻能坐在床上由著人伺候,好不容易等到穿戴整齊可以下來了,卻在淨麵的時候功虧一簣。他剛從宮女手中抽了條布巾扔進水裏,還沒動手,就看到捧著銅盆的宮女瞬間蒼白了臉色,心下一咯噔,轉頭一看,果然,皇帝陛下已經站在他身後臉色鐵青冷冷瞪著他。


    當然,這些許小事也不去說了,最最主要的是皇帝始終不提什麽時候讓他去複職,那個傳說中早已造好的永寧侯府更是提都沒聽他提起過,至於回家去住更是想也不要想,他根本就不敢奢望了。


    “趙石,你說,陛下到底是為了什麽在生氣?”衛衍知道是他在惹皇帝生氣,但問題是他不明白皇帝到底為什麽要生氣。


    按常理推論,他現在的表現與以前相比簡直是不可同日而語,絕對是成熟能幹了不少。但是,皇帝為何對他的所作所為如此不滿意,簡直是他隨便動一下就能讓他生氣。


    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和皇帝相處,現在是真正的動輒得咎,每天都能惹他生氣,隻好到處亂晃,減少彼此相對的時間,以求慢慢能回到過去。


    他問趙石為什麽,趙石什麽都不知道,又怎麽會知道為什麽,不過他也沒指望趙石能出出主意。


    “難道說……”他看著工人將運來的石料搬進後院,從裏麵挑了趁手的一塊,拿在手裏拋了拋。


    難道說,又是因為他這次回來沒有送皇帝禮物,所以皇帝才會不停地找茬要和他鬧別扭?衛衍突然想到那次他從幽州回來,皇帝向他討要禮物的情形,腦中冒出了這個念頭。仔細想了一想,覺得極有可能。


    可是,他又不是旅行回來,其他人還不是一樣沒有禮物。不過他是皇帝,自然和其他人不一樣,想要禮物就滿足他好了。


    衛衍否定了又肯定,為自己終於能找到問題的症結而高興,計劃著要送皇帝一件禮物討他歡喜。


    趙石敢料定衛衍找到的肯定不是問題的症結,但是看他這麽興致勃勃地計劃著要做這做那,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什麽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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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後,衛衍捧著個盒子入了昭仁殿。


    “裏麵裝的是什麽?”景帝見他行了禮後,興衝衝地將一個盒子呈到他麵前,眼中是滿滿的忍耐不住的得意,停下手中的事情,盡量提起興致配合地問道。


    “這是臣給陛下準備的禮物,陛下打開來看看。”這是衛衍花了整整三天時間完成的堪說是最滿意的作品,很希望能得到皇帝的誇獎。


    “好。”景帝微笑著解開盒子上麵的紅綢緞,將盒子打開來。


    盒子裏麵的黃綾上麵擺放著一個白玉雕成的虎形鎮紙。


    景帝本來想說聲不錯,但是聽到衛衍說那是他自己雕刻的時候,嘴角的笑容瞬間凝固。


    “手。”示意衛衍將手拿上來給他看看。


    “陛下不喜歡?”衛衍不明白皇帝為什麽一聽到是他自己雕的就變了臉色,不過還是乖乖將雙手放在了皇帝伸出來的掌中。


    “以後沒有朕的旨意,不許你再碰這種東西,這兩天,哪兒都不許去,好好在寢宮裏麵給朕反省反省。”看到衛衍手上的那些劃痕,景帝本來因為前幾天才罵過他一頓,從他進來的時候就提醒過自己無論他又做了什麽傻事都不要去生氣,真的到了那種時候還是沒能忍住。


    “臣做錯了什麽需要反省?”衛衍終於忍耐不住沒好氣地反問。他本來是高高興興準備了這份禮物想討皇帝歡喜,沒有料到竟然會得到這樣的結果,一時間怎麽都想不通直接問了出來,也顧不得其他了。


    “虎形鎮紙,你是在喻指伴君如伴虎嗎?”景帝冷冷將話丟了回去。


    聽到他不服氣的反問,明明不想說這種話的,這話卻脫口而出,然後看到他慘白了臉色,馬上就後悔起來。


    “朕還有事,你先下去吧。”縱然後悔卻也沒有心力去安撫他,無奈之下隻能打發他下去。顯然繼續說下去,隻會越說越糟糕。


    等衛衍的身影消失在殿門口,景帝一手抓住那個虎形鎮紙,一手將手掌撐住額頭,無聲地苦笑起來。心裏很痛很痛,卻不知道該怎麽訴說也不知道能對誰訴說。


    初初重逢的時候,他以為一切如昔,但是他很快發現自己錯了。衛衍變了,因為自己的無能,他曾經放在掌心裏麵寵著的人變成了一個他認不出來的陌生人。


    衛衍再也不會滿臉都是那不是臣的活為什麽一定要臣來做的表情在他的逼迫下心不甘情不願地幫他著衣,結果努力好半天還需要別人重新整理,現在的他不需要別人提醒就會自然而然出手幫他係好腰帶,動作熟練,結果無可挑剔。


    衛衍再也不會每次醒來以後隻會懵懵懂懂地坐在床上,一定要別人進來服侍穿戴整齊才算是真正清醒過來,現在的他醒來後會隨手拉過床頭的衣服自己穿好,然後接下來的漱口淨麵樣樣都熟練無比。


    衛衍再也不會不愛吃的東西是絕對不肯吃,每次喝藥都需要牢牢盯著他,就算如此最後的那一口也是要剩在碗裏,現在的他什麽都愛吃什麽都能吃,連喝藥都不會皺一下眉頭。


    重新回到他身邊的這個人再也不會凡事無意識地要由著自己的性子來,也不會在自己的懷裏撒嬌而不自知。這個凡事親曆親為還一臉理所當然表情的完全陌生的衛衍看得他很難受,發脾氣罵了他一頓以後結果隻會更難受,以至於5他不知道以後該怎麽去麵對。


    景帝握著手中的鎮紙,想到剛才看到的衛衍手上的那些劃痕,很想把它扔出去,猶豫了良久,還是沒舍得,打開書案的暗格,鄭重地擺放進去。


    這份禮物他很喜歡,但是他不忍心再看到,一看到心裏就會難受到無法忍耐。


    衛衍垂頭喪氣地出了昭仁殿,一出殿門就看到了一個他很不想看到的人。


    當年豐神俊朗的地方大員如今境況好像很不好,隻穿了件六品的官服,而且官服上麵沾滿了灰塵,也不知道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衛衍想避,但是四下張望了一番,發現寬闊的宮道竟然是無處可避,隻能硬起頭皮拱手打了聲招呼:


    “謝師兄。”


    明明是對方對不起他,他為什麽要無比心虛呢,對於這個問題,衛衍也不知道答案。


    “衛師弟。”謝萌從一大堆文書後麵探出頭來,看到是衛衍,也不知道該寒暄點什麽好,“陛下還在等著我,有空再敘。”


    “謝師兄。”衛衍看著他的背影片刻,突然想起一件事,“有件事想問問你,不知道方便嗎?”


    “什麽事?”


    “綠珠姑娘是否還活著?”


    謝萌沒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愣了片刻才回答:“這個問題,衛師弟何必要來問我,問陛下不是更快嗎?”


    衛衍沒說話,隻是看著他。


    “當然,就算你問了,陛下也肯定不會對你說實話的。”謝萌對於他的沉默了然地笑了笑,“不過,到了如今這個地步,衛師弟就算知道了又能怎麽樣,綠珠姑娘不管是生是死都永遠不可能出現在世人麵前了。”


    “謝師兄這話是什麽意思?”


    “衛師弟,你到現在還沒明白嗎?你在太和殿上當著陛下當著群臣的麵說綠珠姑娘已死,如果她哪天詐屍還魂你犯的可就是欺君之罪呢。”謝萌悠然說完,也不管衛衍的臉色一下子難看到何種程度,直接丟下他往昭仁殿而去。


    皇帝陛下啊,既然您不讓大家過日子,那大家都不要過日子了。


    這就是謝萌此時的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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