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熙七年, 正月。


    “侯爺,您看這座金佛怎麽樣?若侯爺看得上, 價錢好商量。”采石齋的主人將衛衍迎進裏麵的庫房,走到一座蓋著紅綢的金佛前, 拉開紅綢示意他上前細看,“小的不敢欺瞞侯爺,這金佛本來是安王世子為他家老爺子六十大壽準備的,後來因事沒用上。京裏用得上這金佛的富貴人家統共也沒幾個,隻好擺在庫房裏麵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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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座金佛乃一彌勒佛像,約有七尺多高,赤金所鑄, 工藝精良, 一眼望去佛光寶相,明亮耀眼,顯然不是凡品。


    衛衍圍著佛像轉了幾圈後負手而立,沉吟良久, 最終搖了搖頭。


    今日他是來置辦皇帝萬壽節的壽禮的。


    皇帝去歲末班師回朝, 他們這些隨駕三年的臣子回來後除了忙於與久別的親人團聚之外,還要回各自的衙門述職,再加上後來的論功行賞,分封諸將以及年前年後種種慶典宴席,諸事繁瑣蕪雜。衛衍被種種瑣事弄得焦頭爛額馬不停蹄,直到了這離萬壽節還剩十幾天的功夫,他才抽出空來置辦進獻給皇帝的壽禮。


    若是往年在京中, 他自然是早早打發人準備好了。現如今都到了這個時候,家裏一時半會也找不到合適的東西,不得已才到這京城最大的珍物店采石齋來瞧一瞧,看看有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珍品。


    采石齋的主人給衛衍看的這座佛像不可謂不好,這麽多年始終無人問津隻能擺在庫房裏麵蒙塵卻是有緣由的。安王世子給他家老爺子準備的壽禮,其他人家用便有些逾製的嫌疑,況且安王一支因“逆王案”被貶,京中很多世家大概也存著不願觸這黴頭的想法在裏麵,所以這金佛直到如今還沒能出手。


    若是買下進獻給皇帝,逾製的擔憂是沒了,隻是……衛衍望望眼前金燦燦耀花人眼的金佛,若真買下它拿去進獻,萬壽節那日擺在一眾貢品中必十分打眼,又想到父親在他們兄弟二人封侯以後對他們的諄諄教誨,思慮再三,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采石齋的主人做這珍物行當,多與豪門巨族打交道,消息無比靈通,知道今日來的這位侯爺聖眷正濃,又因是要置辦貢品,必是要尋些真正的上品,開始就存了今日要讓這金佛脫手的打算,此時見他看不上,立即打起十二萬分精神,舌若蓮花,說出千種好萬般妙,一定要讓衛衍改變主意。


    “侯爺,這裏既沒有什麽好東西,要不換一家?”跟在衛衍身邊的趙侍衛見他被說得頭痛,很體貼地開口幫他解圍,順便還冷冷瞟了那采石齋的主人一眼。


    “不不不,既然侯爺看不上這金佛,鄙店還有很多珍藏,小的馬上帶侯爺去看。”采石齋的主人被趙侍衛瞪了一眼後,擦了擦額頭上看不見的冷汗,很識相地轉了話頭,帶衛衍去看別的東西。


    經過千挑萬選,衛衍最後看中了一架屏風。這是一架單扇插屏,以紫檀木為骨,用玉石鑲嵌出了一龍鳳呈祥之圖,算不上頂好,在行家眼裏最多得個不過不失的評價,不過衛衍如今要的就是這不過不失的效果。


    定下後卻又覺得差了點什麽,便和那采石齋的主人商量後決定在這屏風上用上好紅珊瑚嵌上“萬壽無疆”四個字。采石齋做這行,店裏麵很有些能工巧匠,很快議定了嵌哪裏怎麽嵌用何種規格的紅珊瑚鑲嵌,到最後作價時才發現整個屏風還沒嵌那四個字所用的紅珊瑚貴重。


    定好了十天後來取貨的約定,衛衍也算是放下了一樁心事,又順便各處逛了逛才回府去。


    衛衍如今雖已封侯,卻依然是住在父母的宅子裏。


    他的長兄衛澤在雲城之戰中驍勇善戰軍功赫赫,皇帝戰後分封功臣的時候,封了個“忠義侯”的爵位,官拜參將,隸屬西南大營,另賜了宅子開府建製。


    衛衍這三年隨駕在側,主要是負責皇帝的安全防務,雖沒有沙場殺敵之功,但夷國屢有高手潛入雲城意圖刺駕,妄圖借皇帝的死亡來扭轉戰局。皇帝的安全不容有失,他的責任也可謂是重中之重。他屬下的近衛營眾屬曾多次挫敗這些潛入的夷賊,皇帝論功行賞的時候當然也少不了他們的份。


    皇帝班師回朝後近衛營隨駕眾人皆有豐厚封賞,衛衍更是因此被封“永寧侯”,升任近衛營副統領,母親柳氏加封二品誥命夫人,另賜下財物無數。


    皇帝對衛衍的封賞不可謂不豐厚,奇怪的是封爵後卻沒有賜宅開府,也不知是忘了還是故意為之。衛家人接了這道封賞的聖旨後,研究了很久都沒能摸清皇帝的意圖。若是皇帝忘了衛家自然可以自置宅子為衛衍開府,但是若是皇帝是故意為之的話,如果逆著皇帝的意思行事就怕會大大的不好。


    衛老侯爺如今雖已告老辭官,但是這爵位還是可傳之子孫的,所以算上衛老侯爺的爵位,衛家如今一門三侯,其他子輩也各有官職,可謂榮寵至極致。


    不過凡事未雨綢繆總是不嫌多,衛老侯爺對著這道有違常理的封賞旨意思慮良久,還是決定一動不如一靜,在皇帝的意圖沒摸清之前還是謹慎為好。


    衛家如今這般勢盛,雖然是皇帝多年來的有意栽培提拔,隻是此一時彼一時,怕就怕現在衛家如此勢盛會讓皇帝有別的想法。而且長子年後還要去領軍,軍權不比其他的權力,很容易就會犯到皇帝的忌諱。幼子雖然禦前得寵,但是這恩寵的由來卻有著種種無法訴說的苦衷,再說幼子如今已過而立之年,這恩寵怕也是維持不了幾天。


    衛老侯爺想到這裏,便諄諄教誨家中諸人,從今往後行事須更加小心謹慎方可,凡事切忌招搖出頭,韜光養晦才是長盛之策,當然府中的下人更是要嚴加管束,切不可讓他們在外麵用主家的名頭惹事。


    老父既然發了話,衛衍自然是老老實實地繼續窩在父母府裏。


    以衛衍的性子,家裏萬事都有人打理得好好的能夠舒舒服服地窩著也沒什麽不好的,再說實際上他在皇宮裏麵住的日子比在家裏還要多,所以就算皇帝沒有賜宅開府,他也沒多大想法。


    但是,其他人卻不作如是想。封爵以後沒有開府總是讓人有些別的想法,加上衛衍的聽力又好,便讓他聽到了好些不想聽到的話,再加上老父的教誨,以至於現在給皇帝置辦份貢品也是要小心翼翼。這壽禮,厚了會遭非議,薄了要被指責,如何不過不失就很考驗他的能力了。


    幸好這三年在外,好多事須自己打理,讓衛衍在人情世故方麵稍許有了些長進,好歹盡力將這事辦了下來。


    景帝回朝以後就被政事纏身,再加上在外的這幾年衛衍行事越發穩重,對著外人很有些幹練的唬人模樣,以至於過了好久他才發現衛衍的異樣。畢竟,穩重和小心謹慎、循規蹈矩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若不是枕邊人,若不是衛衍在他麵前還裝不出表麵一套背後一套的做派,他大概會被蒙蔽更久呢。


    衛衍肯在外麵穩重處事,行事前用他的稻草腦袋多考慮幾遍再做,這樣的好事景帝是很歡迎的。但是若衛衍在他麵前也穩重起來,凡事要考慮再三才出口,做什麽都小心翼翼地就怕一不小心會犯到他的忌諱,這就讓他極其不悅起來。


    說實話在雲城的那三年,殫精竭慮,很是辛苦。不過當時外敵在前,雲城裏麵又經常有夷賊闖入,衛衍忙於巡防守護,根本就沒空和他鬧些有的沒的,偶爾閑下來也會乖乖陪在他的身邊,雖然因為禦駕在外,一切儀仗從簡,很難做到嚴密隔離,親熱很不方便,常常做到一半因衛衍發現有人靠近而草草了事,但是景帝卻覺得這日子過得比任何時候還要舒服。


    可是,一回到京城,一切好像又回到從前。不,比從前還不如。至少以前,衛衍不會在說話前想了又想再開口,也不會明明滿腹心事還要裝作沒事的樣子。


    “衛衍,朕不是你肚中的蛔蟲,猜不到你在想些什麽。你有心事要對朕說,知道嗎?”景帝想不出自己做了什麽要讓他忌憚到這個地步,實在是對這個樣子的他非常無奈。對這個人打又舍不得,罵也舍不得,隻能哄著讓他開口。


    “臣沒事。”衛衍在皇帝胸前靠了靠,努力想要搪塞過去。


    他擔心的事,怎麽能對皇帝明言?難道他要問皇帝是否在忌憚他衛家權勢過盛,所以才對他封爵以後沒有開府之令嗎?這種問題,除非真的是腦袋被驢踢了,否則的話怎麽也不會問出口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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