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任的京都府尹姓範, 乃隆盛三年進士,為官近十載, 素有端正清廉之名,於酒色之途上興趣寥寥, 不過極愛風雅之事,尤嗜書畫。


    這是衛衍著人打聽後收集到的關於那位範府尹的消息。不過收到這個消息後他卻頭痛起來,感覺有些無從下手。端正清廉不是問題,這事從根本上來說也不是什麽貪贓枉法的大事,說穿了他就是想鑽一下律法的空子。


    當然這種稍有難度的要求,須有一定的交情才好在那位範府尹麵前開口,完全不相幹的人就這麽直愣愣上去提出這種請求, 得到的肯定是拒絕的結果, 所以衛衍首先要做的就是與那位範府尹攀上交情。


    想要結交人,最快的途徑當然是投其所好。若那位範府尹嗜財嗜色也就罷了,身為世家子弟,身邊又有著幾位狐朋狗友, 衛衍於吃喝玩樂上自覺略有幾分心得, 但是風雅之事,光是想想就讓他覺得很頭痛,真的是一點轍都沒有。


    不過,頭痛歸頭痛,為了齊兄的幸福,他不能麵臨一點困難就放棄了這事,最後衛衍自覺頗為長進地玩了一手婉轉迂回, 想辦法托人又托人,著人引薦了他,終於進入了範府尹的交往圈子。


    不管是真是假,最主要的是旁人又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衛衍好歹表麵上看著是天子寵臣朝中新貴,京中想要結交他的官員不在少數,就算是自詡清流的官員,也不願去輕易得罪他這樣的近臣。


    不願得罪的原因大家都懂,這個世上很多人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一旦得罪了如他這般的近臣,被他逮到機會在皇帝麵前說個小話,沒事都能搞出事來,有事就要變成大大不妙了。


    所以,天子近臣,朝臣們就算不屑親近,同樣不敢得罪。


    隻是近衛營一向不會與朝中的其他官員走得太近,而朝廷眾臣為了避諱不願引起皇帝無端猜疑惹來禍事,也會自覺地不去刻意攀附,不去與近衛營的官員過往甚密,直接導致了結交像衛衍這種常伴君側的近臣的機會並不多。所以就算衛衍在風雅之道上毫無建樹,也沒有引起眾人的排斥,輕易進入了這個圈子,一來二往算是與那位範府尹混了個臉熟。


    這樣的聚會去了幾次後衛衍才發現,其實裝風雅也不是多麽困難的事情。不過是搖搖扇子喝喝茶,偶爾說幾句模棱兩可雲裏霧裏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越不知所雲越不會被人戳穿他不學無術腹無點滴墨水的本質。


    雖然整日裏聽些廢話很無聊,但是衛衍不得不承認去多了他還是稍有了點長進,至少他知道了很多他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名字,穀申就是其中之一。


    穀申其人,堪說是書畫史上的一個傳奇人物,如所有話本小說中不世出的天才一樣,他的一生艱難坎坷跌宕起伏宛如一個令聽者不勝唏噓的故事。梅花香自苦寒來,他的經曆越坎坷,後來他的成就就越高。傳說他涉獵頗廣,各種題材都有嚐試,不過讓後人推崇備至的則是他的山水畫。可惜因戰亂等等原因,遺留下來的傳世之作並不多。


    每次講到那位穀申,範府尹就興致勃勃滔滔不絕,而且範府中竟然連穀申的仿作都有收藏,衛衍便知道這應是範府尹的一個軟肋。


    隻是,那位穀申的畫作真的極為難尋,衛衍派人尋遍了京城的書齋畫坊依然毫無結果,不得不死心作罷。


    天熙二年九月上旬,皇嗣誕生之際,皇宮中人人都嚴陣以待,懷著或喜或憂的心情屏息等待著皇帝第一位子嗣的到來。


    皇帝本人則隨著劉婕妤臨盆日期趨近,草木皆兵風聲鶴唳到了讓人擔憂的地步,永和宮已被他派侍衛重重防護著,他卻依然放心不下,總覺得還有哪裏沒有做好。


    這位君臨天下的年輕帝王此時像任何一個即將初為人父的少年一般,在興奮的同時又煩躁不安憂心忡忡,擔心這個擔心那個卻沒有一樣是擔心到點子上。


    衛衍發覺到這一點是因為這段時日皇帝又一次變了態度,好吧他其實已經習慣了皇帝三天兩頭變態度,皇帝在好不容易大方了幾日後,事到臨頭又開始瞎折騰了,對他在那事上的需求大增,除了晚上之外,白天也會有事沒事的要將他往榻上拖,仿佛打算用消耗體力和精力來化解心頭的那些煩躁不安。


    “陛下,不用擔心。劉婕妤身體安康,皇長子一定會平安誕生的。”歡愛過後,衛衍用力摟著身邊年輕男子寬厚的背部,溫言寬慰他。


    在身體如此貼近的時候,他似乎感覺到了皇帝心中那些言語無法訴說的感受。


    “朕才沒有擔心。”景帝矢口否認,親了親他的額頭,示意他不要多話乖乖休息。


    這些日子他是有些索取無度,除了發泄精力不讓自己胡思亂想之外,其實還有些對衛衍補償的心理在裏麵。衛衍身為男子,本應該不會在意,也不可以在意他的後妃為他生兒育女延綿皇嗣這種事情,但是他偏偏就在這個即將普天同慶的關頭卻莫名有了些是在虧待他的念頭。


    故這些日子他事事都順著衛衍,由著他到處亂晃,哪怕是該訓斥的時候也是拖到榻上用身體慢慢疼愛他,試圖用無數的寵幸告訴他,就算有了皇嗣,他依然會對他好的。


    何況,有些心情是不足為外人道的。哪怕衛衍在宮中侍駕多年,早就看盡了宮廷中的方方麵麵,大概終其一生都不會明了那些隻有身為皇族子弟才能明白的麵對皇室中一個新生命到來時的心情。有些東西,沉澱在皇族子弟的骨子裏,隻要他們身上的血液還在流動,就不會有消失的那一天。


    這些東西,景帝懶得向衛衍解釋,反正這個笨蛋怎麽解釋還是會一頭霧水,倒不如用身體讓他深刻體會來得有用。


    衛衍被他折騰得夠嗆,很快就迷糊過去。景帝卻了無睡意,睜著眼睛躺了一會兒,直到身邊的人呼吸平穩下來,他才悄聲下了榻。


    最近事多,身體是在剛才的事中放鬆下來了,心中卻有些心緒不寧,當下景帝命人擺了一應用具,準備塗鴉一番,放鬆一下心情。


    衛衍午睡醒過來,由人收拾整齊後出了內殿,遠遠就瞧見皇帝正在作畫的身影。走近一看,才發現皇帝不是在作畫而是在臨摹。


    “燕山聽濤圖?”衛衍近前掃了一眼兩個內侍捧在手上小心展開著正供皇帝臨摹的畫卷,驚奇地叫出了聲。


    “卿什麽時候連‘燕山聽濤圖’都聽說過了?”景帝顯然比他還要驚奇。


    不是景帝要去小看衛衍。“燕山聽濤圖”是大畫師穀申的代表作之一,不過這位大師存世之作極少,除了皇宮之中收藏的那幾幅,流落民間的寥寥無幾,世人大多是隻聞其名卻未見過其作,何況這位大師行文印章嗜愛古體,雖然畫卷就在衛衍眼前展開著,景帝還是不覺得衛衍有認識畫卷上寫著的那幾個字的可能。


    景帝沒有猜錯,衛衍的確不認識那幾個字,但是經過那位範府尹的反複灌輸,他早就對穀申的畫作有了全麵的了解,至於穀大師的印章,範府尹更是頗有研究,還仿製了不少,每次都要拿出來供眾人賞玩,連帶著衛衍都已經熟悉萬分。


    “臣偶然聽人說起過。”衛衍不敢細說他是在哪裏聽說的,說多了又是一樁麻煩事,含糊著試圖混過去。


    “哦,偶然聽人說起過就記得這麽牢?別的事上怎麽不見你記得住?”景帝挑了挑眉頭,調侃他,卻看到被他這麽一說衛衍似乎有些手足無措,便收了戲弄他的心思不再去逗他,“記得這麽牢必然是很喜歡,喜歡就賞你好了。”


    皇帝的前半句話讓衛衍不知該怎麽回答才好,後半句話卻讓他呆住了。他乍聽之下心頭一喜,轉念一想又躊躇起來。他花了好大的勁想要找一幅穀申的畫作,現在得來全不費功夫,當然是大喜,不過皇帝要是知道他要拿這畫作去做什麽,怕是有些麻煩。


    “臣又不懂這個,陛下賜給臣也是浪費。”衛衍當下就推辭起來。


    皇帝賜的東西再好,若是心底別有心思的話就有些燙手了,比如像他這般存著要拿出去轉手的念頭,還是不要為妙。因為若真的到了他手裏,明知道可以用來達到目的卻讓他供著不去動用,他相信自己必做不到。


    既然這樣,一開始就不要有,那麽他就不會去為難了。


    “朕賜的,你收著就是了,哪來這麽多的廢話?”景帝沉下了臉說道。


    他剛才明明看到了衛衍眼中閃過一絲喜意,現在再來裝模做樣地推辭又是何必。既然喜歡,老老實實說喜歡就是了,推三阻四做什麽?難道衛衍喜歡,他還會舍不得賜他一幅畫?


    眼看著皇帝臉色不好,衛衍不敢再多說什麽,隻得收下了這幅“燕山聽濤圖”。


    天熙二年九月初九,劉婕妤於淩晨時分感覺到陣痛。內侍匆匆報到景帝處,景帝當下就罷了當日的早朝,留在寢宮中等待好消息。


    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時分,皇嗣依然誕不下來。景帝早已在寢宮待不住,急匆匆來到了永和宮,等了良久依然等不到皇長子的降生。他忍不住在永和宮的正殿內急得團團亂轉,若不是被人攔著,早就闖進產房裏去了。


    “陛下,一定會母子平安的,您坐下來休息一下,用點東西。”衛衍勸著皇帝,神情有些擔憂。


    皇帝午膳就沒吃什麽東西,此時已經在殿裏走了無數圈還是沒法鎮定,他如此緊張,讓殿中伺候的眾人更加緊張。


    “好。”景帝回首看他,略定了定心神,在主座上坐下。


    衛衍小心接過宮女送上來的茶水點心送到他手邊。景帝在他的勸慰下勉強用了點東西,忍了良久,最終還是用力抓住了他的手掌不肯再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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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時間的流逝,裏麵始終沒有動靜,景帝的腦中俱是些不好的想法,每一個都讓他膽戰心驚,他現在非常需要點力量讓自己鎮定下來。


    衛衍被他的動作搞得愣了愣,不過並沒有試著抽回手,而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回握過去。


    此時無聲勝有聲。


    他知道皇帝現在需要人安慰,他願意給予一點小小的安慰。


    景帝明知道讓衛衍待在這裏陪他是一種極為自私的行為,根本就沒有考慮衛衍此時的心情,但是他還是慶幸這個人願意陪在他的身邊。


    又等了幾刻鍾,殿內終於傳出了呱呱的哭聲。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恭喜陛下喜得長子,皇長子降生了。”產房中的宮女趕緊出來給皇帝報喜。


    “好,好,全部有賞,重重有賞,朕待會兒就去焚香禱告祖宗,告訴他們這個喜訊,明日再傳召天下,普天同慶。”見劉婕妤生下來的果然是位皇子,是他一直在期待的長子,景帝的喜悅可想而知了。


    他一連疊地喊著賞,又要去敬祖,又要去傳召天下,忙成了快樂的小蝴蝶一般,飛來飄去沒個消停。


    “臣等恭喜陛下。”見皇帝終於如願以償,衛衍也為他高興。


    “同喜,同喜!”景帝對衛衍笑得頗有深意,這話更是說得很有深意。


    不過衛衍以為他是樂得瘋了頭,並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天熙二年九月初九酉時三刻,烈帝長子景瑜降生。翌日,烈帝大赦天下,普天同慶,進封劉婕妤為淑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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