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朕厭了就放了你。


    景帝當時說這句話的時候並不知道類似的話他以後還要說上很多次,每每衛衍不安猶疑絕望試圖反抗的時候他就會把這句話拿出來說一說,明明是無情的話語,卻仿佛帶著魔咒一般,擁有奇異的安撫力量,愣是可以把人哄得乖乖聽話。


    無論多少歲月過去,景帝都忘不了他第一次說這句話時的心情,那時候他還很年輕,不滿雙十之際就已經站在了權力的巔峰,坐擁天下,指點江山,縱使各方遏製在政事上還不能獨斷專行肆意妄為,但對於像衛衍那般身份的小小侍衛還是可以生殺予奪搓圓捏扁的。


    但是就是這麽一個小小的侍衛,硬是逼得他做出這個承諾,而更可恨的是當時他是自願做出這個承諾,隻是為了讓自己的心裏不再那麽煩躁,隻是為了讓對方的眼眸中重新煥發神采。


    景帝當時那麽忿恨,更多的原因是因為他被逼得在事情還沒到那個地步前就給出承諾,盡管到時候他或許也會這麽做,但是這麽明明白白地在事先說出那個注定會到來的結局,並不是他往日的習慣。


    雖然失寵後那個人會怎麽樣恐怕再也不能得到他一絲垂顧,但是在寵愛的時候,用如此冷靜兼冷酷的態度向那個因為一時沒有想到這點而陷入死結的人坦言他失寵的那一天會對他做的處置,簡直就是赤/裸/裸地撕開了此時虛假溫情的麵具,是最好不過的昭示君王無情刻薄寡恩的證據,所以他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才會這樣忿恨。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身體可以保持多久的興趣,真的很難說得清,這個問題的答案通常因人而異,而當那個人是帝王的時候,這個答案更是可悲到無能為力。以天下之大供養一人,帝王所享用的一切都是最好的,衣食住行是,女人是,男人當然也是。如果那時候景帝誓言他對他的興趣可以維持一生一世,景帝自己都不會相信,衛衍當然也不會相信,更罔論是其他人。


    所以,那時候,對他說厭了以後會放了他,並不是一時興起說來哄騙他的假話,而是以非常認真的態度做出的君王的承諾。甚至在後來很長的一段時日內那一句話也並不是隨口說來騙騙他,至於再後來這話怎麽會嘴裏越說越順口,心裏卻越來越不在意,純粹變成那人別扭想不開的時候他用來哄騙安撫他的假話,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原因麽,實在太多了,就算是他們倆也很難說得清,反正就是在不知不覺中就變成了那個樣。


    不過,當是時,景帝的心情就是真麵目被逼著自我揭露以後的惱羞成怒以及對於自己為何會煩躁不安以至於做出那種承諾的深刻反省。


    而衛衍,在他被皇帝陛下弄到昏睡過去再次醒來後腦子一直處在混亂的狀態。皇帝陛下的話重新讓他看到了解脫之日的到來萌生了新的希望,但是,有這麽一塊香饃饃吊在鼻子前方,如果不能想方設法伸長脖子去夠著它簡直是非常強人所難。


    自然,在衛衍醒過來之後,最首要的事莫過於是推敲吃到這個香饃饃的方法,可惜,方法是很多,偏偏每一個都會有弄巧成拙的可能。


    等朕厭了就放了你。


    就算衛衍再愚笨,也明白皇帝說的那個“厭”是指“厭倦”而非“厭惡”。皇帝承諾有朝一日對他的身體失去興趣,厭倦了會放了他,但是若有那麽一天對他這個人厭惡了以後會怎麽處置他可沒有說。


    人在很多情況下會自然而然地隨著時間的流逝厭倦某人某物某事,比如說一個人喜歡吃大魚大肉,然後他日日吃月月吃年年吃,有那麽一天可能會突然厭倦了大魚大肉而想要去嚐嚐清粥小菜,當然怎麽吃都不會厭倦的人也有隻是很少而已。


    但是有時候在極端的情況下就會跳過“厭倦”直接轉化為“厭惡”,比如說那個喜歡吃大魚大肉的人在吃得很飽的情況下被人用刀子逼著繼續填鴨似的往肚子裏麵塞那些大魚大肉吐了再塞塞了再吐,不用一天,他恐怕就會對那些大魚大肉產生厭惡感。


    這裏麵的度很難掌握,衛衍自認他沒有這個本事拿捏其中的分寸。若是麵對普通人,就算過了也無所謂,但是麵對的那個人是君王時,一字之差的後果是非常嚴重的。


    隨侍在皇帝陛下跟前數年,衛衍當然清楚皇帝陛下厭惡的是什麽事,但是要讓皇帝陛下在不知不覺中對他產生厭倦的感覺又不至於直接惡化成厭惡,衛衍愣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一個不著痕跡的好方法。


    自作聰明,恃寵而驕,主動邀寵這些方法他不敢輕易嚐試,就算想試也沒有機會。“自作聰明”需要機會,“恃寵而驕”也需要機會,況且他對上次鬧市縱馬被參,皇帝陛下雖然將彈劾他的奏折留中不發,卻依然折騰了他一番的事還心有餘悸,怎麽敢輕易嚐試?


    至於“主動邀寵”嘛,此事根本不能由他決定。什麽時候要他,怎麽要他,要到何種程度,向來是由皇帝陛下獨斷專行,由不得他置喙半分,又何來“主動邀寵”一說?


    綜上,衛衍對鼻子前方的那個香饃饃始終處在可望而不可及的狀態,雖滿懷期待,卻有心無力。


    一個是真麵目被揭開後的惱羞成怒看什麽都不順眼時不時地想要找麻煩,另一個是對眼前的香饃饃求而不得時自然而然產生的小心應對曲意奉承,再加上山中不知歲月逝的寫意風流,這短短的幾日就過得頗有些荒淫無度。


    那幾日,皇帝陛下既然存了找茬的念頭,自然隨便挑挑就能找出錯來,衛衍動輒得咎也就不奇怪了。


    “朕從來沒見過你這麽笨的人。”


    這句話很榮幸地經皇帝陛下金口玉言道出來,並且一遍遍在耳邊反複確認,到最後連衛衍自己都覺得他真的是太笨了。


    不過既然知道他笨,皇帝陛下為什麽還要命他陪同賞畫相對賦棋?


    他自幼對琴棋書畫不感興趣,而且他本來就是武將,不擅文采之道,對這些東西一竅不通也是很正常的事。但是皇帝陛下明明清楚與他在此道上的交談都是屬於對牛彈琴的浪費時間,還要拉著他一起觀賞西山行宮裏的藏畫,賞畫就賞畫好了,一邊看一邊還要問他怎麽樣。


    被收入宮中的肯定是名畫,他雖然不知道哪裏好還是很應景地說“臣覺得非常好”。偏偏皇帝陛下聽了這評價後還不死心,硬要追問哪裏好,當時他們正停在一張春景圖前,他沒有多想脫口而出“很熱鬧”三個字。皇帝陛下聽後頓時暢快地大笑起來,半晌後停了笑聲,以“不學無術”四字做結束。


    好吧,他的確不學無術,對於這張滿幅紅綠色的春景圖隻能有“很熱鬧”的想法,但是明知道他不學無術還要拉他來褻瀆名畫的皇帝陛下豈不是更無聊?當然,這話衛衍隻敢腹誹絕對不敢說出聲來,否則,真的是嫌自己小命太長了。


    還有,像現在這般將一個在棋藝上剛剛啟蒙的初學者殺得片甲不留棄械投降難道就能襯托出皇帝陛下於此道上的技藝精湛嗎?


    “給朕認真點,贏了是有彩頭的,輸了的話……”


    不用皇帝陛下提醒,衛衍也清楚贏了有彩頭,輸了會很慘很慘的規矩。不過如果一個人在三天之內已經連輸十五盤,那麽就算會有多麽可怕的慘法都絕對是麻木不仁了。


    對皇帝的話衛衍點頭應是,然後低頭裝作觀察棋盤,心裏默數三十下,輕鬆落子,至於落子的地方,看上去比較恰當就可以了。反正輸得好看也是輸,輸得難看也是輸,除非皇帝陛下肯放水,否則他再怎麽著也不會變輸為贏。


    <a id="ads" href="http:///"></a>


    棋盤上白子已經成潛龍在淵之勢,首尾呼應,勝券在握;至於黑子自然是七零八落,困守一隅之地。景帝挾著棋子在棋盤上輕輕敲擊了幾下,進入收官階段。其實,若小心經營,以衛衍那種墨守成規,不肯越矩一步的下法,黑子不至於會輸得這麽慘,可惜衛衍已經存了早死早超生的念頭,自然是兵敗如山倒,怎麽樣都無力回天了。


    有人自己要把勝利送上門來,景帝當然不會客氣。


    所謂輸了會很慘很慘自然是指輸了以後會被他狠狠欺負一番,今日衛衍連輸六盤棋給他,每盤都是慘不忍睹,景帝最後都懶得去計算到底贏了他多少子,隻知道可以可著勁折騰他就是了。


    這幾日試過不少姿勢和花樣,他雖然還不會怎麽配合但是至少不會再像石頭一般僵硬,景帝當然玩得很盡興。


    盡興了以後免不了會得隴望蜀,景帝在湊近他的唇角時想起了那夜沒做完的事,突然又起了興致。


    “笨蛋,你是故意的吧……算了……給朕好好學著……”


    衛衍不愧是他所見過的最笨的人,這麽簡單的事都沒法讓他滿意,少不得,景帝隻能親自教教他這事到底該怎麽做。


    他的技術可不是衛衍那樣的笨蛋能夠比較的,不過是盞茶的功夫,衛衍就癱倒在了床上。


    “味道很不錯。”完事後,景帝的指尖慢慢掃過唇邊,然後笑吟吟地遞上前去,“你也嚐一嚐。”


    不料,剛剛享受了極樂的人竟然嫌惡地扭過頭去。


    嫌惡,朕還沒嫌惡呢,他倒敢嫌惡,是不是欠修理了?


    景帝沒有縱容他的打算,特別是在床上,偶爾的鬧一點小小的脾氣他可以當作是床上的情趣,但是一旦縱容成習慣,再想校正過來就需要花上很大的力氣,對於眼前這種明顯屬於忤逆的行為自然不會輕易饒過。


    一時也不再多言,隻是捏住他的下巴,用力轉過來,等看清楚了他的模樣後倒是滯了一下,被他剛才的態度惹出來的那點不悅也很快煙消雲散。


    眼前的人緊緊閉著眼睛,不但臉頰上浮起了一片潮紅色,鼻尖,眼角甚至連耳朵都紅得似乎能滴出血來,顯然是羞恥到了極致。


    景帝見狀忍不住笑了起來。衛衍雖比他年長,於床事上的經驗卻不算多,景帝此時敢確定教他曉事的侍女必是隻教過他一種姿勢,怪不得要他換個樣子就別扭得好像是要他的命。像剛才那般旖旎的□□,他怕是光聽到就會臉紅,就不用提親身經曆了。不用問光看現在的樣子就能知道,要他用心學的東西肯定還是沒學會。算了,有空再慢慢教吧。景帝腦中想著不能縱容,偏偏做出的決定都是在縱容還明顯是不自知。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景帝紀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非言非默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非言非默並收藏景帝紀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