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原本緩和的麵色再次冷肅,不怒反笑看著他,「長孫無忌,你又想做什麽?」


    隻見長孫無忌硬挺著脊樑直勾勾看著皇上道:「皇後娘娘識大體本無罪,為什麽讓她由一介妃子處置?臣衝撞皇上,又為什麽輪到後宮來懲戒?皇上若是真的讓元妃來處置我兄妹二人,不如直接結果我們兄妹的性命!」


    魏徵聞言倒吸口冷氣,立低身即窺探李世民神情,隻見李世民緊皺眉頭沉思片刻,一字一句沉聲:「你想違抗聖命?」


    「是,臣寧願自裁。」長孫無忌的回答擲地有聲,由散亂長發裏抬起赤紅雙眼:「臣願意揮劍自裁,也好過受此大辱。」


    李世民怒極反笑,「好,那朕隨長孫尚書的心意,來人,送長孫尚書就此上路吧。」


    長孫無忌忿忿垂首服刑,身後侍衛反而不敢上手。在皇後宮斬殺皇後兄長,此舉萬分不尋常。眾人麵麵相覷,猶豫是否該在皇上麵前出刀割斷長孫無忌的喉嚨血濺立政殿,也猶豫若不動手是否會惹怒聖意,以致大禍臨頭。


    「皇上,長孫尚書隻是氣憤難平,並非真心真意求死……」魏徵遲疑道。


    「魏徵,你難道還看不出長孫尚書現在是在逼朕出手嗎?朕今日如果不殺他,他必定會持寵而驕,他日廟堂之上凡有功之臣再難以君為綱了。」李世民笑了出來,以笑意將他求情駁回,手起示意:「行刑!」


    長孫無忌的私心在此一刻已昭然若揭。


    李世民起初念及長孫氏勞苦功高不忍責罰長孫無忌,魏徵適時為長孫氏分辯便藉機放過他們兄妹兩人,豈料長孫無忌再步步相逼,句句話直刺要害。在他口口聲聲忠君效國的虛張聲勢下掩蓋的是萬般謀算。此計妙於,若能激怒李世民因元妃小產將南征北戰功臣的嚴懲,屆時必然引發朝堂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同僚們憤然,發泄目標更是直指元妃,輕則由李世民虢掉元妃封號,重則逼李世民輕取元妃性命。


    長孫無忌心思如此陰沉,遠非表麵所顯現的那般率直,今日李世民這個九五之尊仍留足於此尚且敢言語挑釁,若是他日李世民龍馭歸天,子嗣落入長孫無忌手中,必是被挾持做一個傀儡皇帝。


    執掌江山的李世民怎能容這樣的重臣日後操縱朝堂?


    魏徵顯然也已察覺事件原委真相,不由得脊背上滲出一層冷汗。


    魏徵始終以為長孫無忌不過是性子粗獷,為人不拘小節的武將。攜自己前來闖宮不過是因為救妹心切。不料長孫無忌竟然善用周邊眾人有能之士為自己鋪就登天道路,險一些,魏徵他自己也成了長孫無忌達成心願的墊腳石。


    魏徵頓時僵住,再看看李世民臉色發沉沉默不語。他臉色發青,當下屈膝跪倒:「皇上,望請息怒。」


    萬不能在此時被長孫無忌輕易激怒,否則,果真中計,元妃娘娘性命就不保了。


    李世民緊緊抿唇,他心中也明白魏徵意思,壓抑自己心中怒火。半晌方才露出笑容,語聲卻冰冷透骨:「長孫尚書,你若是真想自裁,就自己動手吧。」既然想借帝王手實現心中慾念,就要在皇權麵前輸得起。


    長孫無忌一愣,料不得皇上居然突然同意他自裁。旋即他瞥了一眼長孫無垢,但見長孫無垢也在看他,兄妹二人對視各自心中驚訝,長孫無忌明白自己已經惹怒皇帝,一旦李世民翻臉便真惹火上身。他漲紅臉戛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李世民攔住長孫無忌的話尾:「長孫尚書,這是你自己一心求死,朕允諾而已,與朕又有何幹?」既然想要以死脅迫,也要有以死脅迫不成的準備。李世民笑著看長孫無忌臉色反覆變換不定。


    長孫無忌被李世的民言語逼至無法迴旋餘地,眼見皇上不肯就範,而自己設下的圈套正落在自己頸項勒住呼吸,長孫無忌立即焦急的救助魏徵,怎料魏徵得知自己被陷害再不願看他,隨後長孫無忌又目光掃過李世民,李世民已一改不久前的陰沉麵容善意含笑:「怎麽,長孫尚書又不想自裁了?」


    長孫無忌被譏笑心中不覺恨恨,臉皮脹紫,隻得硬著頭皮將身邊侍衛所攜帶長劍緩慢從劍鞘裏拔出橫在自己的頸項上。


    他回首再望一眼長孫無垢頸項上的白綾,不禁有些泄氣長嘆:「早知今日咱們兄妹是這樣的下場悔不當初……」


    「皇上!」此時同歡忽然從殿外急急奔來,未等開口看見眼前景象,心中不禁感嘆元妃娘娘果然料事如神,她立即撲通跪倒在李世民麵前稟告:「皇上,元妃娘娘現在已經甦醒,遣奴婢請皇上過去探望。」


    李世民心中自是迫切想見到昇平,聽得她已醒來立即掀袍離開,在殿門處他驟然駐足回首,冰冷的目光直逼長孫無忌手上動作:「長孫尚書,朕去昭陽宮探病,至於長孫尚書自裁與否,與朕無幹。」


    長孫無忌當此節要時刻再不能說任何反駁言語,眼睜睜見李世民已經匆匆離去,劍鋒仍猶豫著該否該橫過結果自己。


    魏徵待李世民走遠木然起身,見長孫無忌手持長劍仍在猶豫,便上前握住他手中劍柄,低冷聲音:「算了,皇上已經離去,長孫尚書也不必在人前演戲了。」


    長孫無垢脖頸上的白綾還在纏繞,但兩旁眾位內侍雙手已經放鬆,整個人愣愣坐在地麵,不敢相信李世民對自己竟然這般。


    魏徵回首望望長孫無垢又瞧瞧眼前的長孫無忌,嘆息道:「長孫尚書這一招兵行險棋果然做的妙,我魏徵險些也著了你的道兒。隻是魏徵在這裏還要奉勸長孫尚書一句,此時此刻,你與皇後娘娘皆無力與元妃娘娘抗爭,今日……怕又是她有心救了你們。」


    長孫無垢幽幽嘆口氣,看著李世民的背影漸漸遠離,隻覺得無奈:「本宮倒寧願就此死了,也好過日日如此懸著性命。」


    聽見昇平醒來,李世民心中急迫,恨不能自己的車輦快些奔至漪波殿將她摟入懷中。車駕至殿門口不曾停穩,李世民人已跳下去,他步履匆匆繞過匍匐在地的宮人內侍直奔昇平床榻。


    血腥氣息猶濃的漪波殿大殿內寂靜無聲,眾位服侍的宮人和嬤嬤先行退去,已經換過幹淨衣裙的昇平艱難睜開雙眼望著匆匆趕至的李世民,良久,才慘然一笑:「孩子沒了。」


    李世民不覺聲音略帶低啞,小心翼翼向前一步「不怕,阿鸞還有朕。」


    昇平將哽咽含在自己喉間,鼻子發酸:「臣妾知道孩子沒有時便想,幸而臣妾還有皇上……」


    李世民低頭坐在榻邊將昇平摟入懷中,渾身不住微微顫抖:「朕愧對你們母子。如果不是朕無意中將你置於尷尬之境,你又何須日夜思慮過度致使墜胎?是朕錯了。」


    昇平迎上李世民焦灼的目光:「思慮過度是臣妾天生本性如此,並非環境所致,也正因如此,怕是下一個也未必能保全得住……」


    他以手掌擋住她的嘴唇顫聲回答:「朕相信,下一個皇嗣定是健康平安的。」


    李世民眼底深切愧疚安撫昇平悲慟的心,雖心中尚有傷感也隻能將淚水吞入腹內。昇平不知自己何時身體裏已經孕育生命,又不知何時那生命如短暫燈火般熄滅無痕。也許,這便是所謂的輪迴報應,報應她以亡國女身份入主新朝後宮,報應她輕易將自己的信任許以敵人。所以父皇母後在天之靈連半分楊氏血脈也不肯分予她得到。


    昇平慘笑,越笑越急,李世民驚覺昇平異樣死死抱緊她戰慄的身子,兩人就這樣直挺挺坐在前夜仍殘留幸福的床榻上,接受眼前剛剛失去骨肉的悲痛。


    昇平漸漸停下笑,整個人僵在李世民懷裏,許久許久,才輕輕推開他的臂膀:「放過長孫無垢吧,她至始至終隻是個再悲哀不過的女人。」


    李世民眉心蹙緊:「這次她雖然脫得了幹係,但朕本來是想藉此廢後的。」


    昇平閉上雙眼搖頭:「為何廢她,如何廢得了她?長孫無垢素行比臣妾更適宜後宮,而朝堂外又有兄長臣屬一幹眾人的支持,便是她因賜食將臣妾誤致流產可以關至北宮也不至廢後。皇上此舉定會惹他人非議。」


    李世民頜首,直直盯著昇平:「那魏徵倒是與阿鸞說的相似。」


    昇平提起一口氣勉強道:「其實皇上你何嚐不比我們還要明白其中厲害關係,隻是皇上關心則亂,一心想為昇平許個後位,顧不得那些虛言罷了。」


    李世民思及長孫無忌在立政殿逞強的一幕麵色陰寒:「長孫無忌此次居然膽敢挾令逼朕差點廢了你。」


    昇平淡淡笑了,對此並不以為然:「若是臣妾還有一位兄長在世,怕也是會如他一般為妹子殫心竭慮,罷了,臣妾今日本是生辰,眼下隻想求皇上許臣妾一樣恩榮。」


    李世民貼住昇平的額頭鄭重承諾:「說罷,朕願意許阿鸞所有。」


    「也不必所有。隻是臣妾以後就住在漪波殿了。長孫無垢身處立政殿狹小偏窄,而臣妾居住的昭陽宮寬敞明亮,實在太過顯眼,在朝堂上也是百官心中的詬病,皇上將長孫無垢移宮吧,昭陽宮隨她去住。」


    李世民小心翼翼握住昇平纖細的手指貼在自己麵頰,緘默無聲,眼中分不清是惱怒朝堂多事還是憎恨長孫氏逼昇平太甚。


    昇平輕柔一笑:「臣妾今時今日才知道,人生在世需為子孫積福納德,臣妾尚且期盼不久後能為皇上再添一位子嗣。」


    他以手指按住她慘白嘴唇,他憐惜的吻落在她的額頭,眉間:「此事因朕而起,朕願為咱們的孩子祈福。隻是漪波殿冬日陰冷,阿鸞身體虛弱不宜長住。」


    昇平輕輕搖頭,對李世民的眷顧有些抗拒:「陰冷之所隻需點燃炭火取暖即可,若為人忌恨又怎有良策能夠逃脫?此處風景甚好,臣妾住定了。」她不再說了,雙眼堅定的望著他。


    李世民思量許久才低聲道:「既然阿鸞堅持,朕也一同住在漪波殿,與你取暖。」


    皇上下了一道近乎轟動朝堂的聖旨,願與昇平同住漪波殿。日後除上朝外不會離開漪波殿半步,更不允許任何人打擾元妃休養。如此一來,元妃在後宮風行更勝,明明墜掉皇嗣,卻得了皇上無限恩寵,也算是失以子得以幸了。 封狼居胥人北顧


    昇平因小產休養三個月之久,人沉沉屙屙的,做事總是懨懨沒什麽精神。李世民對此萬分擔憂,終日裏逼她喝藥調養,唯恐稍有不慎落下長久的病根。入冬以後,漪波殿外風雪路滑,更是明令禁止昇平減少外出行動,所有內侍宮人也都因皇上的緊張而提心弔膽起來。


    偶爾天空碧青日光充足,難得昇平的人也似見好些。昇平命同歡將侑兒帶來在自己麵前奔跑玩耍,此時此刻,失去子嗣的昇平唯有看見孩童燦然笑顏才能平復心中因失去腹中骨肉的痛慟。


    「姑母,你瞧,魏太傅給侑兒做了這個。」侑兒手握木匕歡快的向昇平跑來,他笑得雙眼眯成一條fèng隙,臉蛋因氣候寒冷冰得紅撲撲的。


    昇平披上厚麾欣然笑笑,回首對同歡感慨:「可憐魏徵總需哄著侑兒才能多學兩個字。他這個太傅做的倒是萬分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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