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並不回答昇平問話,隻是隨手又拿過三尺白綾置於昇平麵前搖晃:「這條白綾太子妃你可曾見過?」


    昇平望著三尺白綾,心中再次一驚,隨即她輕輕開口:「是華良娣曾經用過的吧?」


    李建成點點頭,手指一寸寸撫過白綾目光留連不舍:「本宮迎娶麗華入宮時,她方十六,至死,也不過是虛滿二十,還不及太子妃此刻一般年紀。」


    昇平額上滲出冷汗,淡淡道:「華良娣逝去時正處青春少艾,實在可惜。」


    「本來,父皇本意是由本宮親手結果她的性命。但本宮沒忍心動手,她哭過,鬧過,等到累了便笑著催本宮一同入睡。她自懸時本宮仍在熟睡,天明睜眼才發現人已盪悠悠斷氣多時。而本宮枕邊尚遺她身上殘香,十指還存她發間的觸感。」李建成淡淡笑了:「她果真是個氣性大的孩子,寧願自我了斷也不肯假以人手。隻是她如果能再多等幾日,本宮也許會想出其他與父皇斡旋的對策。隻可惜,她不肯等,也等不來……」


    昇平隱隱覺得太子眼底戾氣越來越重,語聲雖還算平穩但喉間已經哽住,吐字漸漸不清起來。她臉色蒼白再緊張的瞧瞧那杯金樽毒酒,沉吟須臾立即回答:「這樣看來,鴆酒便是太子殿下真正賞給臣妾的玩意了。」


    李建成靠在昇平身邊,目光灼灼,驟然間好像聽到了什麽可笑之事,輕聲低問:「太子妃可敢死嗎?」


    「敢與不敢,和死與不死是兩回事。」昇平竭力讓自己麵容顯得異常鎮靜:「太子殿下如果是想賜死臣妾,臣妾不敢也必須敢,太子殿下若不想賜死臣妾,臣妾敢也不能說敢。」


    「麗華過世前日曾負氣讓本宮發過誓,若真有一日迎娶大隋楊氏做太子妃,必等登上皇位時親手抹了她的脖子。」李建成笑,深深看著昇平:「倘若本宮心軟,她即使魂歸陰朝地府也要與本宮算帳。」


    李建成將那杯鴆酒復又端起抵在昇平嘴邊,深紅瓊漿襯得她唇色慘白:「可惜……」


    太子的視線有些迷離,人貼住昇平嘴唇輾轉輕咬,百般柔情似傾瀉而出的月幕,籠罩住昇平想要逃離的動作。他的唇齒間發出一聲幽幽輕嘆,許久才肯放開昇平的嘴唇。


    他緊緊望著昇平,指尖捏著金樽雙足分外用力,雙唇因激情變得殷紅,他深深的笑:「可惜,本宮現在真的有些心軟了。」


    昇平愣住,似乎沒有聽清太子的含糊言語,還來不及追問,門外猝然發出一聲清脆聲響,似有件金屬兵刃砸在地麵激起回音遠播,隨即伴隨幾聲斥責隱隱順著靜夜傳入內殿兩個僵持男女的耳中。


    「密室已封,刀劍各屬,太子殿下不曾發令你竟然膽敢擅自動用長刃!」


    「屬下知錯,隻是屬下想著時日不多,還需輕點兵刃數目,一時手中不穩才跌落在地。」


    「住口,來人,帶下去將他封口!」


    夜色掩蓋的何止李建成心底有關過往的隱情,怕是還有即將發生的大事——太子東宮的長殿迴廊下有密室,他們在……私自鑄造兵刃,以求兵變謀篡皇位。


    昇平尚來不及反映,先一步覺察的李建成已從榻邊猛地站起,一隻手用力卡住她的頸項陰狠道:「原本本宮還想留你一條性命……,隻可惜,你時運不濟,聽到不該聽的東西,你自認晦氣吧。」


    昇平見他動了真性情拚力反抗,奈何抵不過李建成成年男子的力道,眼睜睜看著他將盛滿鴆酒的金樽送至自己麵前,她牙關緊咬,死活不肯開口,一杯鴆酒灑滿前襟臉頰,因鴆酒所致肌膚疼痛難忍昇平忍痛不住隻好竭力掙紮,趁太子不備,將他重重推倒在地,想也不曾想便往外跑。


    伸手推開殿門,發現殿門外迴廊下正有密室門敞開,來來往往幾個手握重刃的侍衛看見太子妃遽然從內殿奔出,也驚得怔住,忘記隨手掩蓋密室正門。


    幾目相對,誰也不曾邁動步子。


    隻見昇平身後李建成全身帶著殺氣奔出,一掌擊在她的頸項上,昇平眼前一黑就此昏厥過去。


    李世民醒時已近天色亮明,窗外略有些灰濛濛光亮,昏暗光線裏似乎有人俯在桌上一動不動。


    他想也沒有多想便將窩在心中的關切問了出聲:「我沒事,你還好嗎?」


    沉沉一聲驚醒了沉睡中的人,那人利落起身,麵容平靜緊抿著唇角走到李世民麵前,先是仔細將他胸口傷處內外檢查了一遍,又用冰涼手背探探他的額頭,而後焦急的開口:「秦王還有些發熱,隻是不知道哥哥何時才能找大夫過來。」


    李世民迎著微弱光線將那個人的身影攝入眼底,看清,而後黯然閉上眼睛,身子又放平了些,語調也有些冷冷的:「現在幾時了?」


    「還差一刻寅時。」長孫無垢將絲帕放入盆中洗了洗,又為李世民胸口上的傷擦掉些血汙,她低低道:「哥哥說,太子既然已經提前知情,秦王必須先行動手讓太子措手不及才是。」


    李世民平臥在床,目光直視帳頂,喜帳裏掛滿百子千孫的繡件,密匝匝晃得人滿眼喜慶。他漫不經心的望著,望著……


    不知道,她回去後,可會有命活到天亮。


    思及至此,胸口又有一陣芒刺般巨痛,呼吸也難以維繫。可心中最痛處是暗夜中不曾分辨她的神色。李世民明白昇平別無選擇,隻能以刺傷他來求自保。她的耳光,她的叱責,她的拔劍相向都是逼不得已而為之。


    長孫無垢並不敢貿貿然上前打斷秦王的沉思,她隻能怔怔坐在那兒,望著滿眼紅色的喜房,眼前所有琳琅粉彩擺設在她眼中影影重重的虛幻起來。


    他,大概心中還在想著那個女人吧?


    「今天是不是要入宮謝恩?」良久,李世民才低聲問道。長孫無垢點點頭,緊張的雙手將裙擺用力擰了擰,低頭恭敬回答:「教導嬤嬤說,日出必須入宮謝恩。」


    「你先梳洗,再幫我換身衣裳,我們一同入宮謝恩。」李世民以雙臂支撐起身體虛弱的道。


    「不行!」長孫無垢先喝止了,可又覺得自己過於激動有些異樣情愫,隨後她落落坐下淡然的說:「秦王身上的傷勢太重不能入宮。」


    長孫無垢心頭隱隱有些不安,究竟是怕什麽連她自己也說不清。她隻是本能想阻止李世民繼續接下來的瘋狂舉動。


    是的,必須阻止。


    帶傷入宮,若能不被皇上察覺還好,若被皇上察覺命人追查下來,昨夜李世民擅自闖入內宮一事想瞞也瞞不住。屆時功虧一簣,白部署這麽久的謀劃大計。


    李世民抬眼與長孫無垢四目相對,冷冷的說:「如果我今日不去上朝,才真的會永遠都入不了皇宮了。」


    寅時三刻,李世民騎馬在前,長孫無垢車駕隨後,由數十侍衛僕婦丫環列道陪同,一行人浩蕩盪向皇宮徐徐前行。車馬隊伍臨近宮門時長孫無垢掀開車幃,但見皇宮城門高懸晃動明燈,城樓上隱約可見配劍侍衛來回警惕巡視,似夜幕不曾離去仍存冷意。


    由承天門車隊直行而入,在門前停下車馬。大唐宮規,過宮門者必須下車輦搜身。


    李世民一騎佇立在眾人麵前漫不經心的對準備搜身的宮門守衛說:「我今日領新人回宮謝恩不曾帶什麽利器。」旋即將披麾大敞,露出內裏紫金袍靴,侍衛往秦王腰間看去,確實不見刀劍利器。


    守衛宮門的侍衛見狀也不敢多說什麽,隻是滿臉賠笑點頭鞠躬:「如此說來,連長孫良人的身也不必搜了,哪裏見過新人帶過什麽違禁利器入宮呢!恭賀秦王新婚大喜,秦王請先行。」


    李世民點點頭,俯身對車駕中的長孫無垢道:「不必害怕,早朝皆是如此謹慎的。」


    長孫無垢眼望了李世民一眼,立即明白他話中意思,她也笑著點點頭:「有秦王在,臣妾自是不怕的。守謹,賞!」


    一位名叫守謹的丫鬟領命,將事先準備好的幾袋子喜字金錁子送到幾名侍衛手中,侍衛們見到外財自然迭聲跪謝。


    車駕繼續前行。放下窗幃的長孫無垢才發現自己手心已經滲出一層膩人的冷汗,她深深凝望前方騎馬的李世民陷入沉思。


    今日李世民騎在暗紅密鬃的什伐赤1上,黑青色長麾隨風飛揚,紫金蟒靴蹬在馬環輕點示意,策馬揚鞭的姿態似有說不出的威儀赫赫。


    若非知道內情的人定以為他昨晚逍遙快活,今日身體慡利。偏長孫無垢知道,隱藏在他胸口劍傷之深足以讓他斃命。


    李世民真是怕再進不了皇宮才會冒死硬撐嗎?


    長孫無垢心頭酸楚,輕嘆口氣,收回視線。答案在他和她的心中都很明晰,隻是沒有人願意去點破。


    出承天門,入月華門,一行車馬直逼兩儀殿。兩儀殿旁天角仍有朝霞未散,魅色紅暈裹住雲雀在殿脊上來回徘徊。李世民勒馬定住望向東邊宮殿,此時太子東宮一帶肅靜異常,被雲朵厚重包圍仿佛什麽都看不見摸不到。


    如果是昨夜李建成已將太子妃賜死,此時怕是已驚動皇上了。但定眼觀看內外宮人內侍皆是安定從容,料想是李建成還來不及動手,或者是他怕動手殺死太子妃失掉皇上信任。


    李世民當下心裏安穩些,墊腳翻身下馬,用力按住胸口傷處,強忍住腔子裏血腥味道一步步邁上台階。眼看兩儀殿朱紅殿門近在咫尺,忽而聽到身後有人笑道:「二皇兄,別來無恙吧?」


    李世民回頭,一見來人神色大變,整個人頓了頓隨即笑道:「怎麽,四弟,也回來了?」


    李元吉緩緩上了一步台階點頭:「劉武周叛亂一事已有眉目2,我自然要回來。」他向台階下望去,正看見八寶瓔珞蓋的車駕窗幃掀起一角,露出長孫無垢粉琢容顏笑道:「怎麽,今日是二皇兄帶著新人進宮謝恩的大喜日子?」


    李世民微微含笑:「昨夜正是喜事日子,為何四弟沒有昨日來二哥這裏喝杯喜酒呢?」


    李世民話音未落,已有人替李元吉回答:「隻因為昨夜事情太多,四弟實在忙不開。」


    李建成從容從兩儀殿內走出,笑看眼前兩位兄弟,他狹長的雙目布滿血絲卻不掃神采飛揚,張開雙臂攏著兄弟兩人:「你們怎地在殿外便說起家常了?進來吧,還有一個時辰就要上朝了。」


    李世民隻能點點頭,不動聲色的踏步上前,與太子擦身而過時,太子揚手拍在他的胸口:「隻要二弟能捨得春宵入宮,咱們兄弟三人還有什麽不能在裏麵說的呢?


    此掌狀似無力卻惹得隨後上了台階的長孫無垢啊的一聲驚叫。李氏三兄弟同時回身望著她,長孫無垢頓時察覺有些窘迫,漲紅臉龐道:「昨夜那裏……」


    李世民朝長孫無垢微微一笑:「不過是咬破些肉皮算不得什麽。」


    李元吉一聽,哈哈大笑,整個粗猛的身子仰起半邊,他身量比李世民還要魁梧些,如此動作幾乎將李世民壓在背後,「好個閨房情趣,若不是礙著今天必須謝恩怕是二哥連房門也不願意出呢。」


    李建成嘴角挑起,「是啊,隻怕二弟真的是連房門也出不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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