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家二子獨孤延壽率兵再度前往河東,準備與無信的李淵再討個理論。揚楊廣和獨孤陀仍在朝堂上怒真笑假虛以委實的爭鬥,倒是楊俊和楊秀連日攜王妃到棲鳳宮長坐,弄得昇平措手不及,躲也不是,見也不是。


    他們已經受命世襲親王,一個個頭戴金冠身著黃袍,一身裝扮幾乎與在朝繁忙當政的楊廣並無絲毫差別,二人身邊的嬌妃也是各自背後有母家靠山,掩不住的神采飛揚,昇平原想親熱二個兄長,奈何他們的目光與昇平相碰觸時總是躲躲閃閃,嘴上的客套也不似以往圍繞香囊頑石,突然間變得高深莫測起來。


    「太子退朝也會來棲鳳宮小坐吧?楊俊欲言又止,似有隱意。


    「是,偶爾回來阿鸞此處小坐。」昇平恭謹回答。


    「獨孤大人是否也會經常來坐?」楊俊又發問,目地更是對獨孤陀和昇平親厚的測探。昇平忍了又忍還是含笑回答:「舅父與太子常忙於協商公事,倒是不曾來。」


    「難道舅父常去東宮?」楊秀聞言表現的甚是驚奇,似是才知獨孤舅父喜愛楊廣即便散朝後仍常伴太子般。他的意思一定並非如此簡單,他想知道的是……


    「太子與舅父舅甥情厚,即便偶爾內訪也是尋常,俊哥哥何必如此驚異?」昇平靜默片刻擇言回答。


    楊俊突然側臉,昇平不見他的神色也收了話尾,楊秀似被兄長警告也垂首不語,一時間大殿內寂靜無聲,秦王妃蜀王妃更是顫顫不語。


    「阿鸞還要去甘露殿探望父皇,二位兄長還有旁事嗎?如若沒有,阿鸞先告辭吧。」虛偽假笑的昇平被兩位兄長發綰上的金冠刺得雙眼花白,又因兄妹情狀尷尬委實不想再多坐。


    獨孤陀那日在朝堂上明顯暗示一旦楊廣力貶獨孤氏,太子之位的替代者無非就是他們二人。秦王蜀王於此時進宮探望昇平,與其說思及兩年未見以慰藉兄妹之情,倒不如說趁機聞嗅宮中風向,辨別獨孤陀與楊廣是否真切決裂。


    生怕自己說多錯多的昇平心中頓生警惕,驅趕之意也表露出來。


    楊俊對昇平的冷淡似是不以為意,倒是楊秀見狀頗有些不滿:「每每我與三哥過來探望阿鸞,阿鸞都藉口探望父皇少言離去,可是阿鸞不願意看到我們兄弟?直講出來就是,何必隱隱藏藏?」


    昇平被戳中心事尷尬回答:「俊哥哥多慮了,隻是父皇最近身體虛弱,阿鸞想在父皇近前多多盡些孝心。」


    「往日裏裏也不見阿鸞如此貼近父皇,如今卻是舉國孝女典範。是不是二哥眼下身為太子,與二哥素來親厚的阿鸞也因此洋洋自得起來?」


    昇平心中惱怒當著兩位兄長不能發作,隻好穩了心神爭辯:「阿鸞與幾位兄長都是親厚的,無論哪位兄長做了太子,阿鸞皆慶幸喜見,何來獨因廣哥哥做了太子便洋洋自得一說?


    楊秀不屑撇嘴:「我看倒是未必,大約阿鸞心理是將幾個兄長也劃分了遠近,站在太子身邊,隻針對我和三哥了吧?」


    楊秀猝不及防的指出昇平厚此薄彼,她一時語塞,確實答不上來。


    昇平從未想過自己會身處楊廣背後,隻針對楊俊和楊秀冷色,但不自覺間,因即將涉及皇位如同陌生人般疏遠了往昔的幾位哥哥們也是不爭的事實。


    昇平麵色微變,手指不自然的收回還想分辯:「阿鸞不曾如此想過,無論是哪位兄長,阿鸞皆是一心相待從沒有二心過。」


    楊秀還想斥責她,楊俊一把拉住他的舒廣袖口,昇平抬頭,楊俊正靜靜的看她眼中隱藏晦暗深意:「阿鸞,我們兄妹六人同父同母,血緣親厚,即便來日有了紛爭,無論斷了哪隻手足都會疼痛,隻是阿鸞自幼與二哥同吃同行難免親厚,若是阿鸞因此與他同心也是應該的。」


    昇平心中酸楚,勉強笑笑:「俊哥哥說的是,但阿鸞並無此心。」


    楊秀以為得到楊俊的贊同再想邁前一步指責,卻已經被楊俊沉色攔了去,他使眼色製止他的莽撞,而後攜秦王妃從容與昇平話別。


    昇平被他兄弟二人猜疑心中正是難過,此時也分不出心思挽留,任他們兀自離去後,自己俯在錦被中偷偷悲戚了平片刻。


    又過了些時辰,天已近昏暗,想起臥病在床的父皇也許正殷殷渴盼她去,不忍讓父皇希望落空的她隻得自己獨自上輦前往甘露宮探望父皇。


    暮色沉重,昇平心緒越發壓抑,回想方才楊秀的一番冷意譏諷,心中難免感傷。不知何時,昔日一同玩笑的兄妹,如今隻能互相猜忌,也許,這也是爭奪皇權留下的最大遺憾。


    車輦停下,疲累的昇平滿懷心事,步履徐徐,身邊宮人跪拜都不曾容許她們起身,直到殿門前才勉強露出笑容緩步邁入。


    近來昇平常常到甘露宮探視皇帝楊堅,終日坐在父皇身邊以言語逗他開懷。臥病在榻的楊堅不常展顏,偶爾有所表示也難以察覺,昇平需隨時關切,再偷偷以絲巾擦拭楊堅抑不住留下的涎水才可。


    昇平十八載來最貼近父皇的時刻便是此時此刻,她可以竊竊對父皇訴說自己對楊廣的深深情意,也可以喃喃道出自己幼年時曾有過的對父皇母後的敬畏,如今父皇已經不能再說話,聽她講說時,一雙無神的眼睛總是沒有神采的半闔半睜。


    今日,昇平坐在楊堅龍榻旁出神發愣,仿佛在假想若有一日楊俊與楊廣真需爭奪皇位時,她該如何自處。


    猛然間,昇平俯在楊堅衰老無力的臂彎裏輕嘆:「父皇,九五之尊的寶座那般好嗎,為什麽世間的每個人都想要得到它?」


    不能言語的楊堅心中明了,嗚嗚的頻頻搖頭,昇平見狀苦笑:「與其兄弟爭位殘殺,阿鸞倒寧願是李氏叛賊入侵,屆時幾位兄長聯袂對抗外敵戰死,也好過自相殘殺。每每想到他們即將刀劍向內,阿鸞真不忍心再看。」


    楊堅聞言一陣氣喘,手指微微顫動挪到胸口,勉力睜開雙眼,視線看上去有些渙散,昇平憐憫的替楊堅攏了攏髮鬢繼續說道:「父皇,勇哥哥已經去了,楊廣也做了太子,可俊哥哥和秀哥哥不滿,他們得不到父皇母後的擁立所以才甘心遊歷河山,一旦舅父轉而支持俊哥哥,怕是再淡泊名利的人也禁不住皇位的誘惑,屆時,若他們兄弟相殘怎麽辦?」


    楊堅竭盡全力盯著昇平唇角起伏,似乎很想撐住蒼老的身子,再回到朝堂去平定嫡子爭位之亂,奈何額角青筋浮現手卻頹了下去。


    不能了,他再不是當年雄心壯誌的帝王,再不甘也必須退讓,找個接替的人來坐穩大隋皇位。楊堅攥緊雙拳已是忿然,但他隻能默默聽昇平對自己訴說擔憂懼怕,訴說對那場即將到來的血雨腥風無能為力。


    帝王老而無力,何嚐不是一種悲哀。


    昇平眼底蘊滿水意起來,為父皇的蒼老無助,為兄長的貪婪慾念,她不想讓楊堅瞧見自己的痛苦,默默站直了身子,想要尋個沒人的地方盡情痛哭一場。


    她不能讓無能為力的父皇看見她的無所依靠,不能……


    忽然,門外有內侍推開殿門:「公主殿下,太子殿下即將擺駕甘露殿探望升上。」


    昇平聞聲有些不安,她此刻心境複雜難平,確實不適麵對楊廣,她連忙以袖掩麵躲到側殿,準備等待楊廣離去後再與父皇開口告辭。


    內殿寂靜無聲,她步入側殿後,輕靠牆邊順坐,心中仍是滿腔酸楚。


    此處是宮人休憩所在,長凳寬桌倒也算幹淨,昇平嗚嗚低泣了幾聲,察覺內殿忽然靜得駭人,不解的她回身彎腰偷窺,發現楊廣正佇立於楊堅床榻前望著楊堅蒼老的麵容緘默不語。


    想必,他也覺得父皇蒼老了吧,昇平思及至此心中又是難當酸澀。


    「父皇,兒臣來了。」楊廣語音沉重目光如矩,昇平怕被他發現自己的行蹤,揣揣收回偷窺視線靠在牆邊側耳傾聽。


    隻聽得楊廣再度沉沉出聲:「父皇,今日楊素1擬詔急招遠在並州2的五弟回宮,他出宮時腰配禦令,怕是尊了父皇意思吧?」


    1楊素:隋朝名臣。北周武帝時官拜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統領三軍屢立戰功,並救駕數次,被封為安縣公,後領父爵貞縣公。周靜帝繼位時尚且年幼,時任左丞楊堅招攬楊素,許以汴州刺史。楊堅廢帝立隋後,封楊素清河郡公,進位柱國。開皇四年,拜禦史大夫,由於其妻鄭氏是個悍婦,楊素一次與其吵架說了一句:「我若作天子,卿定不堪為皇後」,結果被其妻告發,楊素因此獲罪,並被免官。開皇五年復職,曾與晉王楊廣並為行軍元帥討伐陳後主。得勝後再進爵越國公。楊廣為培植自己勢力,暗中與其交好,楊素知楊廣有奪位之心遂投奔其門下。大業元年,楊素又進司徒,同年病死。


    2並州,漢王楊諒任並州總管。


    禍起蕭牆不知戟


    空曠大殿裏迴蕩的嗚嗚之聲便是楊堅對眼前這個逆子的回答,昇平小心翼翼握住自己胸前的衣襟屏住呼吸。


    「父皇恐怕還不知曉,剛剛傳出的上諭已經落在父皇最寵信的越國公楊素手中,他又巴巴的轉告兒臣,原來父皇在兒臣千裏迢迢趕回平叛廢太子謀反時,已經立好廢兒臣為庶人的密旨了,一旦兒臣自立為太子,便命漢王歸朝平叛登上皇位,莫非……父皇就如此這般不信兒臣嗎?」


    昇平驚住,猛地站起,她從殿門處側首正看見平臥在榻上的楊堅麵容漲紅,呼吸急促,原本僵硬不能動彈的手竟在半空中不住的來回揮舞。


    一時難以控製的動作更是掃落玉案上擺放的翡翠藥碗,咣當一聲,連暗紅藥汁也潑了出去,玉碗隨聲碎裂。


    「父皇先命楊秀和楊俊進宮和本宮分權,又暗地裏夥同前臣煽動獨孤陀朝堂上爭寵,父皇病重仍不忘指點朝政,意在我們四人相爭,好給五弟留個皇位是嗎?」楊廣似隱忍笑意的剛毅麵龐卻是冷若冰霜。


    「起初兒臣一直奇怪,太醫院禦醫為何每次來甘露殿探診皆開兩方,一方於內堂留置查看,一方於宮人太醫院抓藥,如今想來,父皇是怕兒臣知道父皇已經病重遂先下手為強,不得不命禦醫與兒臣隱瞞實情是嗎?」


    昇平聞聲陡然捂住嘴,父皇病重不治了?


    雖然近日父皇神色確實沒有好轉,但禦醫們分明說父皇隻是虛不待補,需清淡飲食便可慢慢恢復,原來所有一切竟是父皇騙局中一步而已。


    楊廣抓住楊堅仍在揮動的單臂冷冷發笑:「昇平每日前來探望父皇,總以為父皇病中手不能動,心中不免憂慮難過。她卻不知父皇正是用這殘廢單臂來調度內外大軍來圍剿我們兄妹二人呢!隻是父皇握筆是在不穩,兒臣能通篇認出父皇的字實屬不易,相信即便傳了出去,五弟能否真與父皇心有靈犀入宮當政,也是未必,父皇就如此篤定他能重新改天換地?「


    昇平驚得手足無措,眼睛直直盯著父皇顫動的手指,從前在她麵前最多隻是顫動的手指如今竟緊緊攥住楊廣的手腕,將楊廣的皮肉掐個青紫。楊廣垂首注視自己手腕上的禁錮,冷笑出聲:「父皇終於忍不住,不再裝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囚宮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瞬間傾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瞬間傾城並收藏囚宮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