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皇後按了按昇平的掌心輕輕嘆氣:「本宮果然真沒看錯這個孩子,勇兒為人心浮氣躁不能繼承大統,若是此次謀逆他能再晚上幾日,怕是在沒有人能翻身求活了。可惜……高氏無能!」


    昇平陡然皺眉,這事又和太子妃高氏又有什麽關係?


    「今早,該與本宮賀壽的太子妃高氏稱病不來請安,本宮就已經明白他們的密謀了,想必是怕一旦兵變,昭陽宮被圍個水泄不通她不好脫身,先想著法子找個藉口不肯前來,本宮一早就已派人去行宮送信,命你舅父尋個辦法脫開皇上隨扈先行歸來,你隻需將玉章送出交與他調配軍馬即可。」


    「可我……」昇平當然知曉自己根本無力完成,所以她還在猶疑。


    獨孤皇後冷冷逼住昇平猶豫的雙眼:「廣兒你不想救了嗎?」


    昇平額頭不知不覺已經滲出冷汗,百般思量後終還是重重點頭答應,匆匆起身。


    她掩了袖中玉章想從昭陽宮正門登輦,卻被殿門外內侍囂張攔住,斷喝道:「公主殿下,皇上請公主殿下和太後娘娘一同休息幾日!」


    畏縮的昇平還沒等退回腳步,獨孤皇後已經在她身後沉沉厲聲命令:「給本宮掌摑他!」


    昇平身邊隨侍的宮人自然不敢掌摑服侍皇帝的內侍,但昇平可以。


    昇平仿佛來不及思考為什麽掌摑,掌摑的後果會如何。人已經抬手揚過去,半個手掌清脆的抽在那名內侍的麵頰,激得硬生生的疼:「本宮乃是堂堂大隋朝公主,你是個什麽東西,膽敢留本宮在此處休憩?」


    那內侍見狀,顧不得臉頰疼痛趕緊伏地不起:「公主恕罪,這是皇上的旨意!」


    「那就叫皇上來親自來跟本宮說!」昇平剎那麵沉似水,板起的麵容仿造平日母後申斥宮人的模樣,十分倒做到了七分像。


    那內侍見狀果然遲疑,想了想才鬥膽詢問:「公主殿下可是回棲鳳宮?」


    「本宮回哪裏又與你何幹?」說罷,昇平怒氣再起,踩過那內侍匍匐在錦毯手指轉身慡利直接起駕。


    不料那內侍匍匐爬至鳳輦前,拽住馬的韁繩不肯放手。


    昇平立即拔下身邊宮人髮鬢上的扁釵刺向此人,那內侍不躲不閃依舊不肯避讓,他定是不曾想嬌弱的昇平公主也會脾氣如此暴烈,之所以膽敢百般違抗昇平意圖不過是欺她軟弱難當。


    隻見昇平將扁釵幾乎戳到自己雙眼,那內侍才不得不躲到一邊拚命叩首告罪,「公主殿下饒命,饒命!」


    昇平怒喝:「滾!」


    鳳輦立即起駕回棲鳳宮,坐回車輦昇平才察覺自己掌心已經膩滿汗水,雙腿不住顫抖。


    棲鳳宮石階之上永好早已駐足此處翹首期盼,遠遠見鳳輦過來,立即吩咐隨侍宮人準備昇平常用物品,不料昇平下輦,腳步不等停穩先是掌摑於她,狠狠用力一掌,震得永好撫住右頰半晌回不過神來。


    還來不及爭辯昇平已經命人將永好捆上,扔於自己腳邊。


    被突然捆縛的永好也不喊鬧,緘默不語的她隻是直直望著昇平的動作,心中狐疑。


    昇平盯住永好雙眼故作厭惡道:「母後不說本宮還不知道,連日來做了多少齷齪的事你自己清楚。如今你也別在本宮眼前當差了,都去了大家一起幹淨!」


    永好呆呆望住昇平,昇平則一動不動回視永好,兩人視線相碰觸,昇平臉色別扭立即先行移開。


    驟然,永好尖叫求饒:「公主饒命,私賣鳳釵東珠是奴婢的錯,隻是奴婢父親在宮外遭遇水災沒了生計,奴婢偷盜東珠私賣也是迫不得已,公主殿下念在永好進宮服侍您十年的份上,饒過奴婢一次吧!「


    昇平推開永好掙紮猛撲上來的手,反覆用絲帕擦拭自己纖細手指,憎惡道:「平日裏本宮給你的賞賜也不少了,你怎麽這樣見不得半點好東西?那千年東珠收羅全大隋朝也隻有兩顆,父皇賜給母後與本宮各存一枚,豈料竟被你偷了私賣,如此侮辱了聖尊賞賜還想本宮保你麽?拽出去先打了再說!」


    踉蹌被拖走的永好就在側殿教訓,脫去中衣,竹棒擊打雙臀聲音在棲鳳殿內迴響。主殿上端坐的昇平始終握緊懷中那枚玉章默念:永好,是我對你不住,隻是,我已經再沒其他辦法,……


    永好再次被行刑的內侍拖上來,剛剛好端端的人如今已經變了模樣,鬢髮鬆散,衣裙血染,人踉踉蹌蹌跪倒在昇平麵前,昇平勉強支撐自己俯下身,蹲在永好身邊,替她掖好散開衣襟時悄悄放入玉章進懷,慘然道:「以後去了訓教司好生為人吧,本宮會關照她們對你免於懲罰,也算是不枉我們主僕一場。當日舅父還曾誇讚你忠誠可嘉,如今看來,也是笑談一場了。」


    永好抬眼看著昇平,半晌才鄭重的點點頭:「公主保重,奴婢與公主殿下隻能來世再見吧!」


    殿外行刑的內侍早已經站在一邊,單等二人說完告別便架了永好離去,昇平狀似因幼年玩伴背叛心感悲戚,整個人撲在榻上哭泣,雙肩不住顫抖手勉強掩住臉。


    她雖沒抬頭,卻仿佛首次才看清永好堅毅的眉眼,將那一眼深深印刻於心。


    成與不成,隻此一役,一切全靠永好了。


    是夜,沒有永好的陪伴,昇平反覆輾轉難以入睡,昭陽宮那邊再沒有任何消息,大興殿新登基的皇帝楊勇仍在忙於籌備登基大典興奮難眠。東宮太子妃為照顧委屈啼哭的皇儲辛苦不迭。


    偌大皇宮,入夜竟無一人入睡,可見,註定風雨欲來。


    瀕危滌盡南柯夢


    接下來的幾日永好始終沒有消息,膽戰心驚的昇平隻道是永好已經在出宮時被楊勇等人發現,連同玉章被處置掉了。


    她哀哀的望向窗外,越發逐漸絕望。於炭火上煎熬也不過如此,每時每刻,她都無力坐穩安心。


    猝逢驚變,昇平知道礙於獨孤家勢力軍權,自己和母後的性命必定無虞,但楊廣是否能平安,父皇能否能提前回朝怕是楊勇早已經在心底做出決定了。


    昇平靠在榻上喘息苦笑,此刻癱在床榻的她根本已經失去所有抗爭的力氣。


    母後的期望最終還是落了空,永好沒有帶來舅父的救兵,玉章也沒有換回父皇母後的自由……可見朝事並非總是順遂如意,即使有心調兵遣將也需看時機是否配合。


    突然殿門外有宮人倉皇回報,「公主殿下,太後病重請公主殿下前往昭陽宮探望!「


    昇平心頭頓時抽緊,耳邊嗡嗡鳴響。獨孤皇後病重多日,雖然已呈沉屙症狀,但宮人並不至如此慌亂,莫非…….


    昇平跌跌撞撞奔上車輦趕赴昭陽宮,但見昭陽宮外紛紛徘徊不定的宮人,見到公主鳳輦悉數圍住跪倒慟哭,昇平搶先跳下鳳輦,顧不得皇家公主端儀直奔昭陽內殿。


    端木秀榮去了以後,獨孤皇後身邊又換了一位服侍嬤嬤,見到昇平公主駕臨殿內慌亂跪倒參拜不迭。昇平對此不加理會,疾步走到榻前,發現正殿長榻上竟然空無一人,立即回頭厲聲急問道:「母後呢?」


    不等嬤嬤作答,屏風後已經悄然轉出一人朝她深深施禮:「公主殿下,老臣有禮了。」


    昇平定睛看清來人,強忍心中震驚盈盈下拜:「舅父什麽時候入宮來的,母後呢?」


    獨孤陀垂首笑笑表足了君臣主幼的謙卑,眼中眉間隱隱卻是對昇平的無比憎惡。所幸不曾過多表示又是壓低了眉眼,一心牽掛母後安危的昇平難得知道他的心中不屑和鄙夷。


    兩人錯過身,獨孤陀隻對昇平輕聲說道:「二殿下不日即將歸朝,請公主殿下多加忍耐。」


    獨孤陀語意陰森,激起昇平心底寒意,她僵硬動作,還來不及扭頭再問,身著內侍棕色長袍的獨孤陀已然轉眼消失在宮門口。


    不知獨孤陀怎樣在眾目睽睽之下進入皇宮內苑,更不知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離開禁軍把手的城門,如今看來,怕是連親兄弟也早在獨孤皇後身邊預留了眼線,便留了些許功用以備不時之需。


    又是一個不信之人。一次驚變,似乎昇平曾經自若生長的宮闕,處處皆是不可信的虛偽笑臉。


    高闊大殿上錦毯似乎驟然變了顏色,陰森冷風捲起金紗垂幔,沉沉暮暮泛著透人肌骨的寒冷。


    昇平心中不免悲涼,萬千紛亂思緒還來不及整理,想起母後安危,遂先行整理衣裙入內殿查看。


    腳步懸於半空還未落下,陡然聽見內塌一聲慘叫驚呼,殿門外宮人紛紛跑進內殿查看,昇平立即回頭嗬斥住欲向前撲的宮人,「不許進來!」


    宮人領命停住腳步。昇平強穩住心神心中默念:母後,你等等阿鸞……


    半句話還沒等思量完畢,淚水已先行滾落。身子虛軟得直立不起,一腳跌倒在地,再沒有一分力氣爬起。昇平隻覺得自己心肺都被掏空了般,勉強撐住身邊牆壁挪進了內室塌邊,視線所及正是獨孤皇後已經直挺挺躺在床上並無半點生息,黃錢紙一般的麵色在昏暗宮燈照耀下陰森駭人,順著泛青的嘴角滴滴答答流淌著烏黑血絲。


    昇平還在小時偷望過如此可怕景象,那個死亡多時的宮人也是嘴邊涎了黑色血絲,黃了臉躺在禦花園百花叢中,醜陋詭異的景象她隻消瞧一眼便終生難忘。幼時的永好仍是知曉一切,她對說那是服毒,說完便蒙住昇平的雙眼再不讓看。


    於是,昇平從小便知,服毒後的死相太過難看,將來若非無力生存定不能如此,不想今日,母後卻選最難看的方式結束自己尊貴的一生。


    昇平覺得眼前猛地發黑,雙膝頓時失去力道跪倒在床邊,滿腔的話連聲都發不出來,隻能眼睜睜看著母後冰冷僵硬動彈不得。


    命宮人前去太醫院請禦醫進宮診治,久無消息,命人通報前朝忙於登基大典的新君,也無人趕到。空蕩蕩的昭陽宮,數十名宮人靜默跪伏在地,連根針掉地上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卻沒有一個外人趕來弔唁。


    剛剛舅父才走……他說,楊廣不日即將歸來。


    向來是他親眼目睹妹妹服毒,又親手送妹子一程吧?


    獨孤皇後的衣冠整潔,寢具如常,服毒了結殘生,想來也是她樂於的。


    想必就在昇平趕來的片刻,她已經與舅父從容話別,舅父安撫定會帶廣兒歸來,她才會自行服下鴆酒含笑離世的。


    獨孤伽羅和獨孤陀都是殺死大隋獨孤皇後的兇手。為了權勢,為了皇位,誅殺自我,成就百年。


    昇平想到此處如墮冰窖,手腳都已僵硬聽不得使喚,渾身抖如篩糠。


    誰能料到,為了楊廣能歸來,母後居然選擇最後的決斷,用自己的死換來兒女的生。


    也許,在她看來結束自我已是痛苦終止,卻未必知道,她的結束於昇平恰是煎熬開端。


    跪麻雙腿的昇平苦苦等待前朝賜祭奠靈堂的消息,奈何苦等整整兩個時辰,太子楊勇才放禦醫前來昭陽宮探望查看,禦醫的診斷已然不必再看,所有人從他們忐忑惶惶的神色中都可看出結果。


    其實不用說昇平也早已知曉,她的手始終拽著已經僵硬的母後手腕,一分分消失的溫熱,一分分離去的親情,她用心能感觸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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