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昇平說得好!」獨孤皇後優雅沉穩的聲音驀然在殿前響起,太子妃高氏頓時被震攝住,立即俯身下跪,額頭也涔涔滲出冷汗。身後眾宮人內侍也隨之紛亂跪倒,「太子東宮高氏攜宮人恭候母後娘娘。」


    大殿內呼喇喇跪倒一片,唯獨昇平蹦跳至獨孤皇後麵前,將母後拽著袍袖迎進殿內,洋洋得意從驚恐萬分的太子妃麵前跳躍走過。


    「母後,阿鸞剛剛還想去看您的,咦,怎不見父皇?」昇平拉扯搖擺母後袖口,望身後左右看了看。


    獨孤皇後此刻臉色鐵青,想來還在氣憤太子妃越俎代庖,見昇平在麵前隱忍不發作。隻竭力使自己口氣淡然:「你父皇忙於國事自然不得脫身,本宮突然想起來要來東宮看看正在思過中的太子,在秦王宮時還猶豫半晌到底來是不來,如今看,幸而來了,否則本宮還不知道自己犯了天大的過失,居然讓身懷六甲的太子妃為本宮憂慮了這麽多家國大事,日日難安呢!」


    昇平得意,翹起下頜張望跪倒在地的高氏,太子妃高氏聞聲心頭驚恐交集,垂首低眉道:「回稟母後娘娘,臣媳惶恐。」


    「什麽惶恐不惶恐的,本宮也聽不出你哪句才是真心話了。本宮原本不曾發覺太子妃做事這般犀利果敢老練從容,趕超過本宮許多,莫非太子妃也覺得本宮委任你事物過少,不得施展拳腳嗎?」獨孤皇後肅然低頭,淩厲目光若閃電般直視高氏。


    「臣媳知罪!」太子妃臉色頃刻煞白,太子楊勇見狀也踉踉蹌蹌步下台階,一口酒氣噴出,也隨高氏晃晃悠悠跪下,身後內侍更是慌忙跪倒一片。


    太子楊勇深俯弓腰,雙手撐身以頭點地,舌頭捲成一團道:「啟稟母後,此事乃是兒臣東宮內事,高氏越權處置怠慢雲妃,錯皆在兒臣,請母後責罰。」


    獨孤皇後臉色一直沉鬱,太子楊勇越是懇求臉色越是嚴厲。最後冷冷開口厲喝:「太子殿下尋的什麽責罰,又依的什麽法典?堂堂隋朝太子殿下為太子妃承罪?占情,甘願委屈自身成全母後震怒,占義,好個忠孝兩全情深義厚的好兒郎,你將本宮置於何等境地?」


    獨孤皇後話語甚重,一時間內殿之上無人敢當麵置喙,皆不住俯首告罪。


    昇平垂首於旁,瞥見那太子妃高氏身子抖如篩糠,心中隱隱略有不忍,隻得摟住獨孤皇後的腰撒嬌:「母後,今天是俊哥哥大喜的日子,不如看在阿鸞份上,母後息怒吧,不要氣太子哥哥了。」


    正值盛怒的獨孤皇後驚覺昇平也在身旁,身子微微一震,神色已然迅速收拾和善,滿臉似笑非笑對昇平說:「阿鸞聽話,快去你秦王那兒玩耍,廣兒方才還在四下尋你,總是找不到,正急的厲害。」


    母後善變神色使得昇平心中有些猜疑,可不等她答話,獨孤皇後又慈愛的補一句:「你父皇還要你過去給他撫琴。快去吧!」


    昇平深知父皇最愛聽她撫琴,每每她率性演藝,父皇都會以玉簪伴音,廣哥哥再以簫聲助勢,一曲完畢父皇拊掌大笑,讚嘆仙樂也不過如此,常誇讚的她忍不住羞窘滿麵。


    聽見父皇也在等自己,昇平隻得抿嘴羞笑說:「那阿鸞先去,母後稍後快快趕過來,阿鸞再給母後侍舞。」


    獨孤皇後凝視她目光深深,似有些什麽秘密故意隱瞞,強點點頭笑笑,揚袖示意她先行離去。


    昇平提起裙裾,快速飛奔秦王宮,她一心想著即將見到魂牽夢縈的廣哥哥,全身頓覺熱辣、滿臉緋紅,恨不能身下腳步能再飛快些,下一刻便見到他。


    不等昇平邁步跑出東宮正門,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悽厲慘叫。她回頭猛地看去,原本緊閉的正殿大門轟隆隆由內推開,驚嚇而出的宮人身上皆是桃花朵朵,染得滿身血跡。


    高若環那一聲慘叫,似是還在心頭縈繞不散,使得昇平陡然抽緊心尖。


    她戰戰兢兢的靠在門牆上不住向內張望,期盼有人能告訴她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可等了好久,也沒看見母後太子哥哥或者是太子妃步出殿門。


    驚慌過後她又向東宮大殿跑去,慌張的她動作激速,裙邊玫瑰佩交打在一起叮咚作響,聽在耳中不由的使人煩亂。


    跑至大殿台階下稍稍喘息再欲闖入,仰首竟看到陰鬱麵色的母後與驚恐萬分的太子哥哥同時步出殿外,二人身後再沒有若環姐姐的素色衣裙相伴。


    太子妃呢,若環姐姐呢?昇平頓覺訝異,想要開口發問卻怎麽也喊不出半點聲響。


    隱隱的,她覺察到楊廣那句話也許是對的,有些事,並不好看。


    如今她怕是還要補上一句,有些事,真不必知道。


    雙腿仿若被抽了筋骨般再支撐不住身體,整個人跪倒在地,淚眼朦朧中,心驚發現自己雙手染了丹鳳花的紅色丹蔻像極了吸飽了人血,她還記得自己剛剛斥責太子妃所有的言語,也記得母後因那些話語露出的陰狠表情,原來,她也是幫凶之一。


    是她可以激出太子妃忤逆言語,是她縱容太子妃肆意張狂。母後對太子妃的不滿,也是因為她的不懂世事才會加重。


    昇平呆跪在台階下,耳中聽見母後站在殿門外與太子楊勇的凜色告誡:「東宮之事不過是妹失恭謹在先,太子妃惱她也是人之常情,既然太子妃身體不適需要休息,以後身邊多派幾個人跟著就是。雲妃身懷皇嗣突然暴病實屬禦醫無能,都拖出去斬了吧,至於高相那邊麽,我記得他還有個三女,資質聰穎,年紀比昇平還略小些,還需太子殿下擇日納起進宮吧……」


    昇平嘴裏品著母後話裏滋味,神智越發糊塗起來。母後明明厭惡太子妃的,為何結果若環性命?明明結果了若環,為何又要讓高相三女入宮?


    她眉頭緊鎖眼中難掩驚恐忐忑。


    昇平第一次發現世間眾人似乎都在對自己隱瞞內情,眼前的父慈母愛都是虛假泡影。所有的事情內由她竟然一無所知,甚至連個中爭鬥也全然無力理解。


    覺她頹然闔上眼,隻覺自己分外疲累。剛剛紛亂繁複的一幕幕不斷掠過眼前,心中不覺慟痛,想哭,哭不出,想笑,笑不了,如同木頭人般已不知究竟何為悲喜。


    昇平覺得周身寒冷,縮身扭頭隻想尋個安身依靠所在,她拖了碧色長裙跪在長階下,無力站起,她心中不住無助悲鳴:廣哥哥,你在哪裏?


    這世間大概隻有他不會騙她了。


    他會對她說真話,她也願意相信他。


    是的,她願意相信廣哥哥,一輩子。


    1秦王妃崔氏,歷史上下毒藥毒殺秦王楊俊,被楊堅察覺,貶為庶人賜死。


    靜待他日咫尺憶


    楊廣聞訊與永好找到昇平時,她剛巧跪倒在宮門前,如同失掉了全部知覺不能言語,周圍佇立的惶恐宮人勸不得,動不成,索性團成個圈子鎖住了她好聲安撫。


    楊廣見狀蹩眉不悅,先斥責宮人退下,而後低頭溫柔將昇平抱入懷中,輕輕拍著她後背溫柔寬慰:「阿鸞乖,別怕,沒事的,我帶你回棲鳳宮。」


    他斷斷續續的聲音在陰冷的東宮上空凝重回盪,昇平這才漸漸回過神,發現自己正依偎在廣哥哥懷裏,四周站滿垂手不語的宮人,而高高台階上正佇立著神色莫辨的太子,怨忿目光狠狠投在他們身上。


    此時天色已晚,暗夜為那道幽怨目光平添許多寒意,太子楊勇明黃衣袂迎風飛揚,長發直豎沖天,如同羅剎附身隱藏在重重宮殿之中,分不清麵容真實神色。


    抽泣多時的昇平連嗓子已經啞了,單薄肩頭更因見到殺人禍首不住的顫抖,昇平知道,若不是楊勇縱容默許,母後也未必會咄咄逼死若環,正因他想保全自己岌岌可危的皇位,才豁出若環這個一時情迷的女子和捨得尚未成型的皇嗣骨肉,才能成全母後對庶妃的鄙夷。


    楊廣抱住昇平戰慄的身子,她的小臉蒼白駭人,他疼惜萬分,把所有的心思都傾注在驚慌失措的她的身上,楊廣抬手輕輕抹去昇平臉頰上的淚痕,淡淡安慰說:「阿鸞,方才那都是噩夢而已,你睜開眼睛就會忘了。我給你弄了一個好玩意兒,帶你去看,好不好?」


    他的懷抱溫暖舒適,昇平貪戀暖意,抓住他的衣襟不捨得放開,更不願挪動身子遷就,她頭抵住他的胸口抗拒離開。


    楊廣的目光與昇平相觸立即明了,他的手臂堅決攬過她躲閃身子,意在不容拒絕。昇平虛弱掙紮兩次,便軟弱放棄,隨他如對待嬰孩般對待自己穩穩落入他的懷中。


    楊廣從容抱起孱弱的昇平刻意迎東宮漢白玉石階而上,抬頭瞥見東宮正殿前負手佇立的楊勇也不躲閃,太子此刻正居高俯視於他,而他由低處仰視太子。如此近距,二人目光交著下,一些微妙不為人道的情緒正在悄然蔓延。


    楊廣堅毅絕然,楊勇淡漠沉著。


    「東宮每每罹事,二弟總是最先趕到,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楊勇陰冷笑聲,笑得人心驚。


    楊廣低頭,寵溺的凝視懷中依偎的昇平,答曰:「是阿鸞有事,臣弟才會如此費心,不敢擅自闖入東宮。」


    楊勇仰首冷笑:「是嗎?那本宮真要恭喜二弟,每次都能巧得時機了。」


    楊廣對太子的嘲諷從容以對:「所有時機,隻怕還是太子殿下謙讓給臣弟的。」


    「嗬,本宮謙讓?難道不是你與舅父竭力爭取的麽?」楊勇挑眉冷笑,譏誚楊廣與獨孤陀合謀陷害自己占了機巧。


    二人再度沉默,又冷漠對視片刻,楊廣才緩慢低下頭,嘴角浮起隱隱笑意,「太子殿下既然一意如此篤定,臣弟隻能百口莫辯不再辯解就是。」


    說罷,楊廣再不看楊勇的表情,抬腿離開陰冷東宮。


    消弭在他身後是太子楊勇一連串的咒罵,說楊廣是窩藏禍心使計告密企圖篡奪太子位的舉世難尋的齷齪小人,枉費兩人多年兄弟情義,也抵不過皇位權勢耀眼,如此對同胞骨肉還趕盡殺絕,楊廣來日榮登東宮亡國之日可待之類的惡毒言語。


    昇平遠遠聽見了,心中不悅,從楊廣懷中強爬起來想要分辨,楊廣按下她不安分的身子,淡淡笑笑對她耳語:「阿鸞老實些,你的太子哥哥正在生氣,若你此時回嘴隻怕他會更加生氣。」


    阿鸞不知曉自己回嘴為何會加重楊勇的怒氣,但楊廣的話必然有他的道理,她亦願意深信。


    所以她癟癟嘴又安靜靜靠回他溫暖的懷中,一雙玉臂無處可放,便用一根手指頭繞著楊廣胸口絆住衣襟扣子的玉墜角。


    那個玉墜角本是父皇禦用穿衣每日必須配戴的飾件,昇平覺得它小巧盈盈,綠意婉轉,煞是悅目,央求父皇好久都不曾拿到,如今父皇竟然將此物贈給了廣哥哥,想到這裏她頓覺心裏不痛快用力拽下來放入自己胸衣,拍拍胸口道:「這個歸阿鸞了。」


    楊廣垂眸看她,見那綠墜隨她指尖上動作探入胸衣,一片雪膩胸口肌膚露了大片春光,人竟有些怔怔,目光中也蘊藏一絲昇平前所未見的複雜意味:「阿鸞乖,這物件你要不得。」


    「廣哥哥的東西什麽是阿鸞要不得的?明日阿鸞就與父皇說去,怕是連晉王宮都是阿鸞的,更別說一個小小玉佩了。」昇平小臉仰起,已把方才所經歷的痛苦丟到腦後,開始有些任性起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囚宮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瞬間傾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瞬間傾城並收藏囚宮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