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說著,從一旁的侍衛手裏抽出一把長劍,高高的舉起,朝著姚廣孝的頭就要砍下來。


    姚廣孝此時格外的平靜,僅一瞬,腦海中便浮現出這一生的場景,年少時家境算得上是貧窮,但是家裏是附近縣上最出名的醫館,所以也還算過得下去,至少不用為了生計過於擔憂,自小便被灌輸救人救世的觀念。


    隻是那會已經是前朝末期,隨著自己長大,這世道也越來越亂,後來也不知道怎麽想的,偶然在城外,看到大和尚在施粥,救濟難民的時候,突然產生了想要出家的想法。


    “你這娃娃,看你這打扮,也不是難民,在這作甚?”施完粥,老和尚看著還站在爐火旁的姚廣孝,摸了摸他的頭,笑問道。


    “你這大光頭,為啥要給那些災民吃的?現在你還有餘糧嗎?”年僅十歲的姚廣孝一臉好奇。


    大和尚以為姚廣孝是城裏百姓的孩子,家裏沒了餘糧,笑了笑,走到大鍋前,看看鍋底,還剩了不少雖然沒什麽米的粥,盛出來一碗,走到姚廣孝身邊,遞給了他。


    姚廣孝接過碗,碗底的米湯基本能算得上是清澈見底,隻有幾粒米在裏麵飄蕩著。


    “你為啥給我?我剛吃了飯出來的。”姚廣孝歪著頭,一臉疑惑地看著大光頭。


    “額……”大和尚也是一愣,沒想到這孩子能說出這話,訕笑了一下,“那就當是解渴了。”


    回到家,姚廣孝就開始思索這和自己家裏跟自己說的那救人救世的理念,好像不謀而合,便和自己的父親說了這件事。


    “爹爹,我想去當和尚。”姚廣孝一臉認真的看著姚震卿。


    “啥?”姚震卿掏了掏耳朵,自己這給人看病累了一天,大兒子就這麽給了自己當頭一棒。


    “我說,我想當和尚。”姚廣孝重複了一遍。


    “知道了。”姚震卿並沒將孩子的話放在心上,反問道:“給你的醫典,今日又學到了什麽?”


    姚廣孝跑到屋裏,從櫃子上取出醫典,走到了姚震卿身邊,打開封麵,指著第一行字,開口道:“今日我學會了救世。”


    姚震卿看著大兒子認真的模樣,心中不禁有些動容,沉默片刻,然後緩緩說道:“說來聽聽。”


    姚廣孝將書放在桌上,開口道:“爹爹,行醫乃救人,和尚施粥也是為了救人,咱們一次能救一人,他們一次能救一城之人,甚至更多。”


    姚震卿歎了口氣,輕輕拍了拍姚廣孝的肩膀:“咱們都是救人,不過方法不同,他們救苦難之人,咱們救疾病之人,不一樣。”


    “一樣。”姚廣孝固執的點了點頭:“都是將死之人。”


    姚震卿聽著兒子的話,瞳孔猛地一縮,一下子被拉回了自己學醫之初立下的誓言,過了好半晌,才問道:“你想好了?”


    “都是救人,沒什麽不同的。”姚廣孝堅定的點了點頭。


    “好吧,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也不再阻攔。”姚震卿最終妥協,他知道,如果強行阻止,隻會讓兒子心中留下遺憾,“不過,有前提。”


    “爹爹您說。”


    “如今你不過十歲,現在又是亂世,我不放心你出家,加上咱們雖然算不得名醫,但是城裏的百姓有個頭疼腦熱都會找咱們。”


    “第一,你需將我給你的醫典全部學透,之後才能考慮出家之事,未來哪怕你還俗,靠著有一手行醫的本領,也餓不死。”


    姚廣孝思索了片刻,便點了點頭:“我知道,我會好好將醫典全部記在心裏。”


    姚震卿歎了口氣:“記住就好,還有第二點,如今世道越來越亂,兩年,我給你兩年時間,這兩年你要能出診,跟著我一起行醫,確認你學透了,還有就是你能有些自保之力之後,再做決定。”


    “多謝爹爹成全。”姚廣孝點了點頭,自此開始,每日姚廣孝除了學習醫典的時間,都跑到城外,看那些和尚施粥。


    隻是身處亂世,姚廣孝目睹了太多生離死別,從最開始的不忍,也變得麻木了起來。


    時間一晃而逝,兩年時間過去了,姚廣孝已經能開始獨立的診治,且再也沒說要出家之事,姚震卿心底的一顆石頭便放了下來。


    世道愈發的亂,十四歲那年,農民起義頻發,姚廣孝接診完病人,無聊之下,突發奇想,朝著城外走去。


    到了城外,無數難民斜靠在城牆之上,那四年前施粥的大和尚依舊在此,隻是麵容上顯得有了些蒼老之態。


    “小友,你又來了?”大和尚看著走到了身邊的姚廣孝,笑了笑。


    姚廣孝笑了笑,從大和尚手裏接過了大勺,開始給難民盛粥:“對了,大和尚,你道號叫啥啊?咱認識也有些年了,我還一直沒問你呢。”


    大和尚雙手合十,頌了一句佛號:“我們是佛號,不是道號,貧僧道衍,見過小施主。”


    姚廣孝將手中碗遞給了難民,學著大和尚的樣子,雙手合十,笑道:“什麽施主不施主的,我又沒給過你們東西,反而還蹭了不少飯。”


    “對了,我聽說不少寺廟都隻收香火錢,沒出來普度眾生,你們這麽做是為了啥?自己都快吃不飽了……”姚廣孝說著,環視了一圈,城外至少有數千難民,“你們就沒想過自己嗎?”


    “小僧不知道其他人,但是小僧和師兄們,講究個問心無愧,想做,那就去做了,要是瞻前顧後,一切隻為了自己著想,那學了這半輩子的佛經,豈不是白學了?”


    “問心無愧?”姚廣孝突然愣住了。


    大和尚見狀,從姚廣孝手中接過大勺子,繼續給難民們盛粥。


    晚上,回到家裏,姚廣孝吃了飯看著自己的父親,又想起了這些年父親的所作所為,不由得開口問道。


    “爹爹,咱們為什麽要救人?甚至有的時候還不收診費?”


    姚震卿也是愣住了,沒想到自己兒子會突然問出這麽個問題,思索了片刻,才回道:“為了什麽我已經記不住了,應該是你爺爺當時教我醫術的時候,說了個在自己能力內,救一個是一個。”


    “那如果救不了呢?”姚廣孝很想知道父親會怎麽回答,一臉認真的看著自己的父親。


    “那沒辦法了。”姚震卿搖了搖頭,“這兩年你也見了不少生離死別,咱們能做的就是盡人事聽天命,問心無愧就好。”


    “問心無愧……”姚廣孝呢喃了一下,又想起今日城外數千難民,那些和尚同樣是不考慮後果,能救一個是一個。


    “對啊,問心無愧。”姚震卿沒察覺到兒子的不對,從桌上端起一碗水,抿了一口:“咱們這一行,治病救人乃是基本,盡力而為,若是實在救不過來了,那確實沒什麽辦法。”


    “爹爹,我想當和尚!”姚廣孝突然出聲。


    姚震卿一口水噴了出來:“你說啥?”


    “四年前,爹爹給我的要求,我都已經達到了,如今我覺得都是救人,普度眾生能救更多的人!”


    姚震卿看著眼前這個已經長成的少年,心中五味雜陳。他明白,


    姚廣孝已經不再是那個需要他庇護的孩子,而是一個有著自己想法和追求的青年。


    “你真的想好了?”姚震卿再次確認道,“當和尚可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的,還要舍棄七情六欲……”


    “是的,爹爹。”姚廣孝堅定地回答,“我所為,不為七情六欲,救一人乃是良醫,救百人乃是神醫,救萬人乃是聖人,我欲救天下人於水火之中。”


    “隻是目前,我覺得當個和尚能救治更多的人,如今世道如此,那總有人要站出來的,不是嗎?”


    姚震卿沉默了片刻,長出一口氣,然後緩緩說道:“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也不再阻攔。”


    “不過,你要記住,無論你選擇哪條路,都要堅持自己的信念,問心無愧。”


    “我會的,爹爹。”姚廣孝的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那好,我再傳授你一樣東西吧。”姚震卿終於鬆口,他知道,兒子的路,終究要他自己去走,站起身,走回了臥房,不時,又回來了,隻是手中多了一本泛黃的冊子。


    “之前教你的乃是心中有善,行醫治病,這個你拿去吧,可能是未來能安身立命之法。”


    說著,就將冊子隨意的扔在了姚廣孝的身前,姚廣孝好奇的打開冊子翻了翻,全是些毒方子,頓時愣在了原地。


    “爹爹,這是……”


    “這是毒經。”姚震卿平靜地回答,目光中透露出一絲深邃,“你已經學會了醫術,但醫與毒往往隻在一念之間。了解毒物,不僅能讓你更好地治病救人,還能在必要時保護自己和他人。”


    姚廣孝眉頭微蹙,他沒想到父親會給他這樣的東西。但很快,他明白了父親的用意。在亂世之中,醫者不僅要懂得如何救人,還要懂得如何保護自己和他人免受傷害。


    “我明白了,爹爹。”姚廣孝收起了冊子,心中對父親的敬意更深了一層,“我會好好學習這些知識,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姚震卿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欣慰:“記住,無論你將來成為醫者還是僧侶,都要以仁心為本,以救人為己任。毒經隻是手段,不是目的。你要用它來救人,而不是害人。”


    “我記住了,爹爹。”姚廣孝鄭重地承諾,他明白自己肩上的責任越來越重,但他的決心也更加堅定。


    次日一早,天還沒亮,姚廣孝先去了醫館,將醫館收拾的幹幹淨淨之後,就朝著城外走了出去。


    到城外之時,恰好趕上道衍和尚及其師兄弟們端著鍋趕到。


    “我來幫忙。”姚廣孝連忙上前,一起抬著鍋。


    道衍和尚看著姚廣孝,眼中閃過一絲讚許:“小施主,你來得正好,我們正需要人手。”


    姚廣孝笑了笑,沒有多言,隻是默默地加入到盛粥的隊伍中。他看著那些饑腸轆轆的難民,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悲憫。他知道,自己雖然不能立刻改變他們的命運,但至少可以為他們提供一頓飽飯。


    隨著天色漸亮,越來越多的難民聚集過來,場麵變得有些混亂。


    姚廣孝注意到,有些孩子因為爭搶食物而哭泣,有些老人則因為體力不支而跌倒。


    他立刻放下手中的大勺,開始幫助維持秩序,確保每個人都能得到應有的食物。


    中午時分,姚廣孝累的不成樣了,端著個破碗,大口大口的喝著沒米的粥,道衍也端著個破碗走了過來。


    “小施主,今日怎麽來的這麽早?”


    姚廣孝笑道:“你們寺還收不收人?”


    “收人?”道衍疑惑的看向姚廣孝,“我們寺不收人了,這麽多難民也住不下啊。”


    姚廣孝連忙擺手:“不是這個,我的意思是,我想加入你們,跟你們一起救人。”


    道衍和尚聽後,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又恢複了平靜:“小施主,你有此心,實屬難得。不過,我們僧侶的生活並非你想象中那般簡單。除了日常的修行,還有許多艱苦的勞作,晚上還要誦經禮佛……”


    姚廣孝打斷他:“我已下定決心。”


    道衍和尚沉思片刻,終於點頭:“既然如此,那你就先跟我們一起行動幾天,看看是否真的適合這樣的生活,到時候再做決定也不遲,對了,你家人知道你要出家嗎?”


    姚廣孝感激地鞠了一躬:“我已經和我父母溝通好了,他們不反對,況且,我也會一些醫術,應該能幫到你們。”


    一連五日,姚廣孝跟著這群和尚們同吃同住,渡世的同時晚上還要學習佛法,五日時間本就清瘦的少年穩重了幾分,但是也更是清瘦了幾分。


    妙智庵內,除了師兄弟們,還有一個老和尚,老和尚佛號無名,年歲已大。


    就這麽過了一個月,吳縣突然爆發了一場起義,道衍師兄弟們就被這麽一場突如其來的動亂,了卻了生命,姚廣孝則是恰好回城幫父親打理醫館,逃過了這一劫。


    知道這件事後,姚廣孝在妙智庵內親手將師兄弟六人埋葬,削發為僧,無名老和尚年紀大了,已經認不清人,看到光頭姚廣孝之時,笑著道:“道衍,你回來了……”


    “當”的一聲,砍刀落在了姚廣孝的身邊,將他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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