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堂主……”那嘍囉大喘一口氣,又在缸裏勺了一瓢水咕咚喝了兩口,這才說道,“有一股官兵上山來了!”


    “多少人?”


    “我點了點,二十三個人!”


    “噢。”羅耀祖鬆了一口氣,笑道,“你打了鳥銃,人家那麽多人,能不上山看看?——走,咱們瞧瞧去!”說罷,也喝了半碗水,這才帶眾人出寨門來看,從這裏居高望下看得清楚,真的隻有二十來個人蠕動著上山,走得似乎不快,似乎“搜山”的模樣彳亍前進。山下的驛道上清軍隊伍像是在休息,前隊已經站住,後隊還在向前靠攏,有三十幾輛大車夾在隊伍中,像是蒙著布包,幾個騎兵來回遊戈揮鞭說著什麽,既聽不清,也看不出什麽異樣來。羅耀祖笑道:“這點子人上來又有屁用!等走近了放幾槍他就屬兔子了!”說著便轉過坡後撒尿。


    海蘭察真的是假裝搜山的散兵遊勇,二十幾個人散成一線,東張張西望望走走停停,還不時吆呼著互相“壯膽”,已經看見山上有人影也裝出毫不知情的模樣。偵探著,突然山上幾十步遠處,三枝鳥銃齊發一鳴,“砰”的一聲巨響,二十三個人一齊伏了下身子,隻聽得鐵砂子打在荊樹上沙沙一片作響。海蘭察再不遲疑,雙指卡口尖哨一聲,這二十三個人伏地猛虎般一躍而起,竄躍著直奔而上,一邊跑跳,各人端出馬銃,“刷”地抽出倭刀,登石踩糙墩飛也似撲上來!——羅耀祖撒尿還沒有係上褲子,一偏臉見勢頭不對忙叫:“快放鳥銃打!打打打呀!”那三個鳥銃手這才驚悟起來,開槍膛裝藥時,哪裏還來得及?王吉保和兩個侍衛一手匕首一手長刀舞紮得銀光四she,一轉眼間二個義軍鳥銃手已被砍翻在地。羅耀祖大叫一聲:“不好!快退!”轉身要走,賀老六怒吼一聲劈叉跳起老高,落地時一個連環剪踢過去,正著在羅耀祖後背心,收腳不住向山下斜倒過去,恰一頭撞在一塊臥牛石上,因碰得著實,頓時左額上血流如注,翻了一個身踢著腿隻是掙命,這時山下五千餘眾清兵突然齊聲發喊助威:


    “打呀!打得好!殺——!”


    聲勢如山崩地裂地從山下傳來。守在寨門口的義軍也有六七十人,有的握一把刀,有的提一把鐮,有的是空手出來轉山玩兒瞧熱鬧的……已經看得目眩神迷如在夢中。眼見這二十幾個人在大寨門外施為行兇,連殺了十幾個人,竟連相幫也忘了,直到官軍一齊呼喊,才回過神來,亂成一窩蜂要回案關寨門時,哪裏還能夠?海蘭察為首,二十三個勇士舉起馬銃“嗵嗵嗵”就是一陣排槍,硝火煙氣中義軍已被打倒一大片,鐵砂子橫飛,打中了臉的打中了眼的,捂著臉慘叫呼救……大寨中還有五六十名義軍,臨到此時沒了指揮,從二寨門石頭小橋上剛一露頭,喊著“快尋羅香主……”被十幾枝長鳥銃一起打去,頓時撂倒了五六個,剩下的人“媽呀”一聲,都似沒頭蒼蠅般四下亂竄,已經絲毫沒有章法。山下助威的此刻已看不見海蘭察他們動作,隻管高聲呼喊:“殺賊——立功——福四爺有賞!殺賊——立功——福四爺有賞!”


    山上的官軍一頭聽這助威聲,一頭已經殺紅了眼。這些人除了賀老六和王吉保,一半是從蒙古選來的巴圖魯勇士,一半是從盛京故宮選來的侍衛,又在古北口大營裏操演訓練出來的高手。最得手的就是單打獨鬥、踢高撂個子的人中精兒。若是全山寨操野戰隊列堂堂對陣,義軍還不至於敗得這樣快,此時被打得沒了建製沒了指揮,四散逃亡如驚弓之鳥。連招架也沒了勇氣,見機得快的溜山溝逃掉了,見機略慢一點的被海蘭察一眾槍打刀剁匕首刺,竟如切瓜割菜般恣意收拾。不到一頓飯時候,前後寨搜遍,已是宰殺盡淨,一個活人影兒不見。海蘭察呼哨集合,各人提一把血淋淋的刀來見,都是滿臉遍身的人血,海蘭察看王吉保沒到,問賀老六道:“吉保呢?”賀老六揩著眼角上的血癡一笑說道:“這傢夥孩子氣,比我少殺了一個,這會子還在尋人殺呢!”一時便見王吉保拖著半昏迷的羅耀祖來,笑著道:“我抓個活的,這傢夥是林慡文的南堂堂主,是個頭兒呢!”


    海蘭察檢視眾人,都是稀裏糊塗,各人自查,竟連個輕傷都沒有,隻有王吉保手脖子中了一枚鐵砂子——還是亂中被自己人鳥銃打的。——海蘭察大喜,帶著這一群“血衣”人到寨門口手卷喇叭齊聲高喊:


    “福四爺!我們全勝了!”


    “福四爺!我們全勝了!”


    ……


    聲音終於傳到了山下。其實他們不用喊,那種歡呼雀躍的景象山下五千人已看得清清慡慡。福康安看著,臉上露出孩子氣的一笑,用馬鞭子揚手一指,說道:“這是皇上洪福齊天,這是我大清百姓臣民之福!——吳德貴!你帶一千人駐紮這山上,現在就去!把山上的英雄給我抬回來當眾昭示三軍!”


    “紮!”那個叫吳德貴的偏將行一個軍禮回身便走。


    “慢!”福康安叫住了他,眯眼看著山巒,慢吞吞又道,“你看這座八卦山,控扼住了這裏,可以阻礙驛道,可以卡住台灣府和諸羅的咽喉,這麽要緊的地方,他姓林的隻派了一群膿包來駐紮……他隻顧了做皇帝,沐猴而冠,何其短見也!你是跟我打金川升的參將吧?聽著,你不要學馬謖失街亭,這個地方和街亭一樣,你給我守好這座山,就好比撬東西槓桿兒,這就是個支點,我能把全台灣都給撬翻了,你就立了大功勞。你要丟了這塊地方,什麽交情臉麵都不用想,叫當兵的提著你人頭來見我!”


    “紮!標下一定切記在心,這座八卦山就是標下的命!”


    “也是你的前程。”福康安不動聲色,說道,“去吧!”


    八卦山得手,像一針興奮劑刺進了官軍隊伍。海蘭察身為副欽差,王吉保和賀老六也都是福康安的心膂將軍,二十個上前殺敵的也都是勛貴子弟位高望眾,一頓廝殺全勝而歸,都在三軍眾目睽睽下當場展示,真箇三軍先驚心動魄,後沸騰如海,踴躍鼓譟士氣高昂。福康安緊緊部勒軍隊一夜強行軍,待到天明,已在曦光中遙遙可見諸羅縣城。騎兵固自不待言,就是步軍,一邊挑腳泡,燒火做飯,吹口哨唱歌,走道兒一瘸一瘤的直想撒歡兒。福康安就一片椰林裏召集軍務會議,商量諸羅解圍的事。


    “士氣可鼓不可泄。”福康安也是一夜不睡,眼角顯得有點暗,但仍是十分精神煥映,手裏握著馬鞭子在地下劃著名,說道,“自我帶兵以來,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士氣高過,但士氣高是要靠打勝仗才能維持——昨天一戰,勝過我福康安集合全軍講十年課!”他用鞭子指指諸羅城,“這四匝一共駐了林慡文八個營,已經圍困這座孤城十個月,雙方相持不下,已經都是疲兵,這是其短。但他們地形熟,本地人水土習慣,這是其長。我們走了一夜也很累,但歇下來就有傷士氣,還要再接再厲打這場硬仗,這是我們短處,我的想法是立即把拖來的三十門炮分城東城南兩處,城南這座亂營像是敵軍主營——***常青真是活見鬼,連這一點事都探不清楚——看他的櫜旗似乎是吧!敵情不明也是我一短——轟他這兩座營先鎮住勢頭,我們的人也好趁機休息半天,把通往台灣、台南、台東的道路探清楚,然後猛攻下了這座營。通知城裏的那個柴大紀,向北打一下,策應著牽掣敵人不能增援就是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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