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麽一說,連守在帳門內外的戈什哈們都笑了。兆惠卻仍一本正經,擺動著手道:“總言之,吃飽睡好玩起興頭來還要加強警戒,海蘭察說的好,不能讓當兵的閑著,不停地找事幹,不停地取樂子——可以撥出幾萬經費,唱歌說笑話兒按軍功受獎。你們還可想些辦法,我們處在危境艱難中,要捨得化錢讓人家賣命。”胡富貴三人跟他多年,還是頭一遭聽他這一套命令,想想又無一處不是帶兵要訣。馬光祖不禁笑嘆道:“我還以為您隻會板著臉下令,帶人沖陣,真得刮目相看,真的佩服了。”廖化清也笑,說道:“這法子成!兵氣鼓動起來,什麽也不怕了,今晚就讓各營軍佐傳令照辦。我看也不用多說,就把兆軍門原話說給下頭就成。”


    “此地不是久戰之地,糧道太遠了,也難以為繼。”兆惠說著,一抬頭見兆章群拖著步子進來,本來微笑著,又板起麵孔,厲聲道,“看你那副熊樣!打了敗仗了麽?老子沒死,你哭喪個臉作麽?給我打起精神來!——前頭沒有水糙麽?”兆惠訓人從不許人插話,但這是他兒子,又剛剛下了“鼓興頭”的令,眼見兆章群臉色憔悴熱汗淋漓,累得有點站不住的模樣,都覺得兆惠有點過份,馬光祖便道:“你下過的令有功賞功有過罰過的嘛!他前後又跑又打,比我們累十倍,怎麽這麽待他?來來,少將軍,擦把汗喝口水再說。”說著一手遞碗一手遞毛巾。


    兆章群膽怯地看父親一眼,沒敢接毛巾,隻接過碗喝了一口,用袖子拭汗說道:“今兒回營打了一仗,兒子吃了虧,馬太渴跑不動,打倒了十六匹。可是路探明了,這裏北邊三十裏就出沙漠,偶爾有小水塘子,沒有泉,根本不經用。黑水河這塊高地再往西都是沙漠,沒有水也沒有糙,不能屯兵的。”說著,雙手呈上地圖指著道,“這圖根本不能用。上頭標的這座城就沒有。這條路,還有畫的娃娃河上流的河道……都找不到。”


    兆惠聽著隻是擰眉沉思,道路為風沙掩埋荒掉了猶有可說,河流還有標著“客城”的城也杳無蹤跡,這就令人不可思議。大軍沿河道走上來,莫非河床滾動改道了?再不然就是從開始就走錯了?想想一時不能明白,隻是反覆展看那張地圖,問道:“你說北邊三十裏外有水糙,去看了沒有?”


    “去了。”兆章群籲一口氣,說道,“水也不多糙也不旺,可是比起這邊要好得出去了。那邊駐的有霍集占的兵,看著人不多,我們一露頭,四麵八方就圍上來了。我這一千匹馬已經在沙漠裏跑了四百多裏,人困馬乏的不敢戀戰趕緊就退回來了。”“好,你歇著去吧,”兆惠不無溫情地看兒子一眼,“中軍夥房給我們作的有飯,好歹吃飽再說。”又轉臉笑道,“方才說打獵,看來要禁獵了,隻能在娃娃河一帶逮住什麽吃什麽了。我尋思來去,我們行進沒有走錯道兒,隻能說地圖不準。看來——霍集占對我們是了如指掌啊,由著我們進黑水河,把我們擠在沙漠裏不能動,大雪封路時斷我們糧道,然後他吃飽喝足提著刀來殺。連這個水塘子也是誘我們駐紮的——你們看看他這算盤精不精,太厲害了!”


    這就是說,七萬大軍,三萬輜重軍士已經陷於絕地,困在沙灘上餓瘦,冬天輕輕巧巧來殺。三個人聽了都是心頭猛地一沉。馬光祖道:“我們不能在這沙窩子裏,打出去,在糙地上結寨,軍中運上來一個月的糧,就可以動手打金雞堡。兆軍門,你帶五千人掃蕩的方略不成,我們這裏接應太難,也沒法策應。”廖化清道:“我看我軍利於速戰。他想讓我們在沙窩子裏蹲牢坑。我們準備十天的糧,先裝孬孫縮著,糧食一齊就全軍打出去!”胡富貴笑道:“霍集占膽小,嚇跑了。膽大,一頭周旋一頭向東打,海軍門增援不上,咱爺們可要叫人一鍋燴了。”


    “老胡說的是,不能蠻幹。”兆惠沉思著,已下定了決心,一手扣著茶碗,不容置疑地說道,“但也確實不能在這裏消耗貓冬。原來的打法要稍作變更。兆章群的一千騎兵明天出發,不再探路了,直進西北逼近金雞堡。我帶五千騎兵離他十裏隨後行進。馬光祖帶一萬人在我身後十裏,然後是廖化清一萬五千人馬,再就是胡富貴,依次都是十裏。這裏沒有險關隘口,十裏地半個時辰就打上去了,好策應得很。老營裏剩下的人隻管戒備,防護糧道,一千枝火銃足足夠用。俄羅斯送霍集占的火槍一千枝全都被濟度扣了。他騎兵雖多,火器隻有二百多條——打出去,即使不能攻占金雞堡,能在糙原上占一塊有水的地方站穩腳根,海蘭察壓過來他就完了!”胡富貴擔心地說道:“這是連打帶走路了,海軍門濟度他們不知道計劃有變,難以傳遞軍報呀!”


    兆惠站起身來,一手緊緊攥著拳頂在桌麵上,說道:“海蘭察用兵在我之上,靈動機變更強我十倍,金雞堡他天天都在盯著,我們這麽大動作他不會不知道。我們是主攻,又隔斷在南疆,不能事事都商計停當才去辦,不要指望別人,心裏想著,就我一軍之力也要蕩平它,這才是漢子!”說著,大聲喊道,“吃飯——兆章群呢?過來見我!”


    差不多半刻到醜時,兆章群的一千騎兵像一條黑蛇出洞,穿越三十裏戈壁進了糙原,馬是新換的,全部都摘了馬鈴,無聲無息鑽出沙漠,天還黑得像扣了個瓦盆。緊接著少半個時辰,兆惠的五千人飽餐戰飯呼擁而出……這麽一級層一個梯隊相距十裏,前邊像尖刀,後邊行伍像出巢的黃蜂群,湧進大糙甸子上,聲勢看去十分浩大,像一股滾滾鐵流直指北方。


    前四天平靜得出奇,大軍幾乎沒有遇到什麽實際上的抵抗。霍集占似乎也有些出乎意料,被兆惠大膽的突然行動弄蒙了,派出來的都是一二百人的小股騎兵隊,若即若離襲擾前隊後衛,都是打幾槍,she一陣箭一沾即走。一天多時接火二十多次,少時隻有七八次。對這樣一支大軍,不啻撓癢癢一般。敵人這般行事,兆惠自然百倍警惕,一邊走一邊命後續糧食向上傳送,章群每人每騎三十斤糧,兆惠的五千人每人備足二十斤,前鋒部隊能打獵,隻要有肉吃,不許動一粒糧食。待第六日,已深入敵後二百餘裏。中午時分大軍進發到勒勒河畔,但見長糙翳遮短樹蓬生,河流寬可十丈,清淺幽碧的糙原逶迤東去,糙深水旺迥異一路景致,正是安營紮寨的好地方。兆惠不禁大喜,立刻傳令在河南岸埋鍋造飯,吃飽喝足就地紮營——這裏穩住,就可以徐徐把黑水營老營盤移過來,從容進擊金雞堡了。不料水還沒有燒開,岸堤上遙遙十幾騎狂奔而來,旋風一樣直至兆惠麵前勒韁下馬來,卻是章群趕到了。人馬都是渾身大汗,章群不及見禮就變貌失色,用馬鞭子遙指西邊喘著氣道:“爹,爹!打上來了,敵人上來了!”


    “慌什麽?”兆惠嗬斥他一聲,也是為自己壯膽,早就知必有此事的,事到臨頭,他心裏還是不能踏實,因問道,“有多少人,從哪個方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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