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提督大人安!”


    庭裏庭外上百的人一齊打下千兒去,聲音震得大堂嗡嗡作響,院裏老梧桐樹上一群烏鴉受了驚,“呼”地撲楞起翅膀,飛得滿天盤旋。


    “諸位起立。”李侍堯臉上毫無表情,幹巴巴說道:“三位將軍請坐!”


    人們似乎鬆了一口氣,北營管帶穆阿瑪、西營管帶阿成、朝陽門管帶圖門朝上一拱,雙手據膝落座。其餘文武弁佐歸位垂手肅立,不時用目光偷睨公座,李侍堯也坐下了,偏臉吩咐:“遲本清,點名!”


    “是!”遲本清輕輕取過案上花名冊,不知怎的,他的臉色發白,手也有點哆嗦,猶豫了一下,乍著膽子點:“圖門軍……門!”李侍堯一揮手止住了他:“點名不帶尊稱!”


    “是……圖……門!”


    “到!!!”


    “穆阿瑪……”


    “到!”


    “阿成!”


    “到囉!”


    三個人三個答法,一個氣如虎吼,一個恬談自若,一個吊兒郎當,人群中立刻傳出“嗤嗤”的偷笑聲。李侍堯知道他們這些人,都是滿洲親貴子弟,並沒有把自己放在眼裏,也不理會,心裏打著主意,聽遲本清接著點:


    “李國強!”


    “到!”


    “馮雲罷!”


    “到!”


    “關效英”


    “到!”


    一時統計下來,共有十五人缺席未到。李侍堯接回花名冊,手指點著問道:“這十五個是怎麽回事?”


    “回軍門。”遲本清自覺辦差盡力,顯得心安理得,回道:“本衙門各司除了三名請長假的,都知會到了,還有一名借調到四庫書房去的,不便通知。大營將官是通知各管帶、軍門書房師爺按名分級知會的。既然沒有來,想必是營務分不開身也是有的。”李侍堯哼了一聲,翻著花名冊,問道:“穆阿瑪,這個遊擊叫柴大紀,怎麽沒來?”


    穆阿瑪聽問,忙轉身道:“柴大紀是四營管帶,負責西直門防務,那裏居民外地入京落居的多,四營會同順大府端了個教匪窩點,抄出許多違礙書籍。禮部奉旨‘就地銷毀’,他帶人燒書去了。”李侍堯點頭,又問阿成:“紀大發、吳誠、蘇得貴、馮克儉——這四個是你營裏的,他們到哪裏去了?”


    “出差了……出差了……!”阿成一臉的不在乎,笑眯眯看著李侍堯,“您知道,快過年了。標下大營萬數來人,總得弄點吃的給弟兄們打牙祭,一向的規矩不許在北京城裏頭採購,我派他們到房山、良鄉、密雲一帶鄉裏買點豬羊山貨、打幾頭野牲口。還沒回來呢!”他是阿桂的本家侄兒,卻和乃叔大不一樣,矮個子小骨胎兒,一身結結實實的肉肥袍褂都繃得滿滿的,溜尖的橄欖腦袋稀毛小辮子,抹了一層油似的泛著光,眨著眼像看什麽稀罕物似的望著李侍堯。李侍堯暗自吞了一口唾液,剛要問圖門,圖門扯著大嗓門說道:“一樣一樣——我派他們西山採購去了,還派了一棚兵去大興打獵,咱們也得過年不是?”


    李侍堯伸手用勁按了一下公案,說道:“派人採購,成——把你的一棚兵給我調回來!別說你,就是我也沒權把一棚營兵調出去打獵!這件事都察院知道了,禦史們是要彈劾的!”


    “禦史?”圖門不屑地一揚臉,“禦史們現在也忙著到印結局領銀子,去戶部哭窮撞木鍾,借著彈劾敲詐外官是他們的看家本事。我們除了餉還有什麽進項?怕他個屁!”阿成也道:“大冷天的,調回來也是閑著!”


    他們的話其實都是眾人心裏想說的,立時引來一片嗡嗡嚶嚶的議論聲。有的說“管錢的衙門有錢不求人,管人的衙門有人送錢,我們除了大頭兵,有什麽?”……“這話是,有門生的靠門生送,沒有門生的靠外頭送冰敬,誰給我們送?”“悶子監、翰林院是清水衙門,你到人家後院看看,送的那些年貨垛成山!”……紛紛紜紜都是揭不開鍋的窮話。李侍堯不動聲色端坐著,心裏掂掇著如何教訓這群魚鱉蝦將,忽然見門政上頭匆匆進來稟道:“有四位遊擊剛到,要不要放進來?”


    “唔?都是誰?”李侍堯問道。


    “一個叫蔡暢明、一個叫羅佑德、一個叫蘇得貴、一個叫柴大紀。”


    李侍堯便看三位副將,直勾勾盯著一言不發。阿成心裏一陣慌亂,強笑著說道:“蘇得貴回來了?這傢夥——準是帶的錢不夠,叫進來我訓他!”圖門也道:“叫進來!”門政口裏笑著答應,看李侍堯神色,卻不敢出去傳叫。


    “你去——”


    “是!”


    “你忙什麽?”李侍堯冷笑一聲說道,“先問明他們做什麽去了,奉誰的差,或向誰請的假,報明了再說!”


    “是!”


    本來滿庭亂嘈的議論突然停滯了,一股涼意襲進來浸得眾人心都是一縮。


    第二章


    本節字數:102492


    ?第十四章——


    一時門政便回庭來報:“羅佑德和蘇得貴是去兵部領打靶用的鳥銃火藥;蔡暢明是和親王的包衣奴才,散了營去王爺府請安;柴大紀是去燒什麽書,回營才知道衙門開會,就趕著來了。”


    “嗯哼?”李侍堯目光霍地一跳,已經黑沉了臉,臉上的麻子都漲得紫紅,咬牙獰笑著道:“隻有柴大紀燒書情真,放他進來會議——圖門、阿成,你兩位為什麽謊言欺瞞本統領?”阿成在他冷電似的目光逼視下,似乎不安地縮了一下身子,接著便變得嬉皮笑臉,拍拍光腦門子說道:“軍門別生氣。值當的麽?哎呀你看看你看看……我這記性!蘇得貴是去領火藥了。”圖門是個滿臉橫肉的暴戮武夫,梗著脖子道:“就是領火藥也是堂堂正正的差使!我說提督大人,既然會議,有差使你說就是了——難道就就為點名開這個會?”


    李侍堯“啪”地拍案而起:滿堂人都唬得一個慄悚:“就為點名我也有權召集會議!”見柴大紀進來行禮,一揮手命“遲到班裏”,接著惡狠狠說道:“我有奉旨要辦的差使,誰有功夫和你兒戲?昨天晚間已經知會今日升衙議事,你們是何等的輕慢,而且敢當堂撒謊欺矇本督!”這三人都是副將實缺,掛著副都統銜,品秩僅比李侍堯低半級,向來在衙門也是說一不二的人物,被李侍堯當眾指著鼻子訓斥,臉都漲得血紅,拉得老長。圖門霸道慣了的,哪肯受這個氣?刷地立起身來道:“你奉旨來點名,發威折騰人麽?我也是奉旨來帶兵的,於敏中也是奉旨召集我們開會的!阿成、穆阿瑪——走,咱們不侍候這爺!”阿成也虎起臉站起了身。穆阿瑪想動,又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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