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非不為非,那是以後的事。”金輝笑道:“打完仗,你得勝還朝做你的宰相,這裏天高皇帝遠,誰管這閑帳?——走吧!”傅恆沒有挪步兒,從齒fèng裏一笑,說道:“你現在還回你同名同姓那一家去,今晚無事明兒見。我回行轅去——要不是急務,我就留下了,待會兒派我的親兵過來歸你指揮。你聽明白了,這是我的鈞命,不是和你商量。”


    金輝聽了覺得傅恆太是多餘小心,成都煌煌省垣,金家鋪子又在鬧市中心,鮮於功張誠友懷罪畏罰自顧不逞,隻有立功補過的,哪敢現炒現賣立刻牙眼相還?但傅恆最後一句話他掂出了份量,當即改容,一躬身道:“是!卑職明白,凜遵鈞命!”


    “走吧,”傅恆對小七子道:“到前頭覓一乘小轎坐上回去。”


    小七子忙答應著一溜小跑去尋轎,金輝也就踅回身返去金家小吃店。


    這裏傅恆乘轎回到行轅,看表已是子正過二刻,站在籤押房前淡淡的月光下看著屋裏的蠟燭,還有案上高高一摞文書出了一會神,嘆了一口氣,正抬步進屋,聽見北邊腳步漸近,夾著馬刺在磚地上擦磨的細碎金屬碰撞聲,傅恆頭也不轉便問:“賀老六,李侍堯來了沒有?”


    “回大帥,您前腳走,李大人就來了。我請他在花廳侯著,現在在春凳子上睡著了。”賀老六道:“還有湖廣管運糧的肖觀察,官讜肖露,西安尹中堂的師爺龐鳳鳴也來了。他們兩個沒睡,安置在東花廳歇息——標下要不要把他們都叫來?”他現在是傅恆的中軍護領,天生的矮個子大嗓門,此刻壓著音說話,聽去有些古怪。傅恆不禁暗地一笑,說道:“我還有幾封信要寫,既睡著了,不要驚動。那兩位要沒有急事,也請先歇著,就在花廳裏將就一夜,明早兒再見不遲。”說著便進屋。小七子跟進來說道:“那家子蒙古人也已經來了。剛才問過門政,說安置在西花廳後頭水榭子房裏。——他們知道大帥身份,歡喜得不得了呢。


    小七子嘮叨著,傅恆已經坐下,接過他遞來的毛巾揩著臉,口裏漫不經心“唔”著,說道:“這不是甚麽要緊事,他們從西蒙古來,我想問問喀爾喀策淩阿拉布坦那邊的情形,霍集占內亂,回部的事也很煩人。看他們的折片書信,顛三倒四的又寫不明白,從莎瑪一家子這裏恐怕還能聽得真切些……”端茶飲了一口,嫌涼,潑掉了把杯遞給小七子,“給我換熱的……”悟口兒打嗬欠,先抽北京的家信,一見封麵有“平安”二字便摞了一邊。接著看紀昀的來信,卻洋洋灑灑有三千多字,先述說了幹隆近日行程,車駕駐蹕關防一應事宜,又把儀征觀花風波備細詳寫了,留意看最後一段,寫著:


    竇光鼐此舉,竊以為魯莽滅裂,而聖上褒以憨直可愛,惜乎天下臣子無此風骨者久矣。視皇上微露聖意,似不擬再用其為左都禦史,以其學品,當為師範,或為學政亦未可知。今竇氏與世兄同為觀風巡閱北行,良有深意焉。國家鼎盛熏灼之日而隱患日多,要在吏治民生治安三者而已,而首在吏治,吏治敗壞,餘皆百哀齊至,民生治安則不可問矣。皇上因高恆一案洞視方今官場頹敗,於連官員之眾,牽涉官階之高甚駭視聽。欲以包容則恐姑息養jian,盡置法典則誅不勝誅,聖心憂廑憤懣寢食難安,凡諸焦慮形諸於色。每與延清公議及,猶有屑小猥瑣之徒私議聖德,以為悠遊荒怠者,思之殊堪令人切齒。莎羅奔妻朵雲逃逸之事前函已及,涉事人員皇上處分甚輕,謂朵雲一女子耳,為夫萬裏請叩,即莎羅奔麵縛投誠,亦當彰其從夫烈義,此亦聖上矜全延清父子體麵之至意也。聖上再三囑昀,告公此役緩進穩戰,務期犁庭掃穴不遺後患。且今緬(甸)王被弒。彼,我天朝屬國一隅之地耳,乃敢擅立新主不請冊而自立,回部霍集占之紛亂,乃及喀爾喀西蒙之再叛,皆待我公奏凱而後製之,切望慎行而毋總。另告:阿掛前有函言及和親王爺闖園移宮一事,謹勿外傳,並連前函燈焚之。


    紀昀頓首密勿


    傅恆將信紙撫了撫,仰臉略一沉思,在已看過的信件中又抽出一封,驗看了,兩封信一併在燭上燃著,看著那紙在手中轟然一亮,漸漸蜷縮焦黑熄滅,才從深幽的思索中回過神,又抽出阿桂的信,展開看時,裏邊還夾著阿桂給幹隆的請安摺子,上麵赫然寫著幹隆的硃批。傅恆先不看信,立起身看幹隆的諭旨:


    朕安,爾前所奏戶部銀兩虧空一折已覽。朕於幹隆元年至十年屢降明詔,斷不容藩庫銀兩挪借外官,以致再度虧空,乃今經查,又復有七百萬兩有帳無銀之虧空!聖祖倦勤季年科布通之敗,庫中無銀支餉再戰,朕今思及猶覺心悸,皇考稱畢生之力挽此頹風,乃今又復故態,不知戶部忠君愛國之心何在?復不知爾軍機大臣日事何事?似此,請安亦似虛應故事,朕雖欲安而不得安也!戶部留書旨到之日即行撤差,聽旨處分,已著範時捷代波矣!此件著轉傅恆、尹繼善看。欽此!


    他呆呆放下那份請安摺子,出了半日神,苦笑了一下才又展信,這才知道,信是寄給紀昀的,上麵也有幹隆的批語:


    可將此件亦轉傅恆,處分之事免議。你主子心緒不佳,不發作你們向誰說去?鹽務虧空一案,銀兩尚無著落,又見藩庫虧空。此非細務,要當令爾等心膂奴才切切留意耳,爾傅恆、尹繼善皆滿州舊人,辦差素著勤勞謹重,朕不疑你們,你等亦不必自疑——唯現今事多任巨,切責你等慎勿疏漏而已。此件並厚件一併繳還。


    下麵蓋的卻是“長春居士”小璽。博恆這才放心坐下看信。但阿桂的信寫得卻十分空泛,除了仰謝皇恩臣罪當誅的話頭,再就是說平安請保重期捷報,隻有一句話,“嫂夫人著人告訴,睞主子已誕育阿哥,子母康泰。著致意兄節勞任事”寫得頭腦不甚清晰,他用指甲劃下一道印,捶捶有點發燙的額頭,撿看兆惠和海蘭察的軍書攏在一堆,因見火漆印封都用的綠印壓章,沒有硃砂印,知道一切順利沒有急事。便抽出信箋,提筆濡墨正要寫,小七子騰騰的腳步由遠及近跑著進來,稟道:“爺!您竟是神仙!”


    傅恆一愣,一滴墨落到紙上,忙放下筆,笑罵道:“你這狗才,唬我一跳——半天雲裏掉下這麽句話,”他忽然憬悟,一下子站起身來,“是張誠友還是鮮於功?他們真的敢荼毒金家?”


    “是!金中丞拿到了張誠友,姓鮮的要逃,也拿到了,已經押到轅門外了!”小七子興奮地說道:“這可真比戲裏說書的鼓兒先兒們哼的還出彩兒!”


    傅恆一拳向案“砰”地一砸,硯台、筆架、墨錠、筆、杯、涮筆筒兒跳起老高,連幾疊子文書紙張都簌簌發抖。他鐵青著臉,咬著牙冷笑道:“——大膽妄為至於此極!”


    十四設機局刁官陷羅網運籌謀師爺杜後患——


    鮮於功和張誠友奉命捉拿嫖娼宿ji遊悠館亭的文武官員,自己也被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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