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不要捆。”阿桂見幾個衙役揉搓朵雲,上繩兒扣枷要鎖捆朵雲,皺皺眉頭說道:“帶到海府去,我有問她話處。”困見順天府知府勞環冰此時也一溜小跑趕來,不等他請安便吩咐道:“把瞧熱鬧的趕開。你也進海府,先問一問這個朵雲。”


    於是一眾人等步行進了海蘭察府,果然裏邊瓦舍高矗迂路回折,各院天井卻不甚闊朗,往往返返幾折幾道門才到正院。丁娥兒請阿桂棠兒雲姑娘坐了客廳,仆廝丫頭忙著送茶送巾櫛。棠兒尚自心有餘悸,見雲姑娘臉上也是紅白不定,因笑謂丁娥兒:“瞧你倒像能撐得住似的,手不顫腳不軟端茶遞水。我心裏這會子還撲通撲通直跳呢!”丁娥兒抿口兒笑道:“我已經鬧過一齣子了,我們那口子在德州也這樣,那回我是人質。雲妹子我們投緣,缺了這一項就補上。我心裏細想,不但不怕,還歡喜呢!”


    “遇上這種事還歡喜?”阿桂蹩眉笑道,“她一刀子下去,我怎麽跟兆惠交待?”一眼見勞環冰探頭兒,又道:“你不必過來,先過去審她。隻許問不許打。去吧!”丁娥兒道:“當然歡喜。這是替我們前頭男人消災,本該他在前頭受的,我們在北京替他受了;又有貴人相助,這不是歡喜事情?明兒我還拉上雲妹子到大覺寺上香謝佛爺保佑呢!”


    兩個女人想想,都覺得有理,竟一齊說道:“是!”棠兒道:“該他們受的,我們替了,真是好事兒。我也去。今兒我見著了,也算我們老爺在金川見著了。”阿桂聽她們議的奇談怪論,卻都一臉莊重認真,心裏暗笑,一口茶幾乎嗆出來。聽她們十分虔誠地議論個沒完,忍不住偷偷看懷表。


    “你是忙人,有話說你先說吧。”棠兒笑道:“我跟你說的是大事,卻不是急事,好歹抽一點空我府裏去,跟你細說。”


    阿桂道:“嫂夫人也忒伶俐的,哪裏就忙得那樣兒了呢?”話是這樣說,還是複述了紀昀的信,說了要給雲丁二人誥命的話,“……不過要等出兵放馬回來,這其實是天子主婚,我也隻在戲上見過,本朝還沒有先例呢!你們再寫信,交兵部直郵四川,他們已經離開南京了。”又笑著對棠兒背誦了丁娥兒的信,笑得棠兒手絹子捂著口咳嗽,指著娥兒說不出話。


    丁娥兒卻詫異,說:“這信寫得不好麽?怎麽夫人就笑得這樣?”阿桂笑道:“誰說不好?好著呢!萬歲爺就是看了信才有旨意的……是誰的手筆?”


    “是我,我識幾個字……”雲姑娘紅著臉,忸怩地說道:“是她逼著,非叫我按她的原話寫嘛……‘狗蛋他娘致狗蛋他爹’,寫著就覺得似乎不對,可又沒什麽不對,就照錄下來了。”棠兒笑問道:“你們狗蛋兒怎麽沒見?這名字得改改了。他如今跟傅恆一路打仗,按他的位分,打完仗建衙開府,正經八百的提督軍門呢!”


    說起狗蛋,丁娥兒便皺眉,說道:“皮得很,在學堂不好好聽講書,狼一群狗一夥地領著人下河打水仗,每日回來鼻青眼腫的。背不上書,恨得我打了一回又一回!”阿桂笑道:“是少爺了,該打打了!”說得眾人格格兒笑成一片。


    “我來沒要緊事,就是看看你們有什麽需用的。”阿桂笑了一陣,說道:“我忙,別不好意思,到我府跟我家夫人說就成,或者去六爺府也一樣。”丁蛾兒和雲姑娘都沒口價稱謝,“雞鴨魚肉不斷頓兒,綾羅綢緞穿不完,還要什麽?人不知足天必罰,中堂爺,六爺府裏已經很照應了……”


    阿桂點點頭道:“那就好。我瞧著使喚人太少了,你們這宅子都照應不來,叫內務府從洗衣局辛者庫撥過來二十名宮女,你們一家十個,月例還從內務府出。我再選兩個老成點的過來侍候看個門傳個話的,也就將就夠用的了。”棠兒道:“說的是,要有門上奴才守著,也不得出方才那種事,我回去也給你派幾個使喚人,知道你們一時使不起,月例也還從我那頭開。海軍門兆軍門回來,你們就有錢了。”阿桂便叫傳喚朵雲過來。雲兒和娥兒便要迴避,阿桂道:“這又不是公堂問案,迴避什麽?”便都坐了聽。


    一時勞環冰帶著朵雲一前一後進來。勞環冰一臉尷尬,訕訕站到一邊,朵雲卻是英氣勃勃,略帶野性的眉毛豎著,昂身立在屋子當中,盯著房角不言語。


    “你帶刀白晝入民宅,劫持婦女,知道犯的什麽罪麽?”阿桂問道:“這是帝輦京華,堂堂天子腳下,容你這裏撒野?”


    朵雲輕蔑地一笑,說道:“我們那裏老人家就這個樣兒——我要為了殺她們,兩個拿那個……什麽針的,兩刀就結果了她們。用得著拖她出來?我帶她出來,是想讓北京城的人都來看,都來聽我說話。我從金川帶著五百兩黃金跑了多少衙門,請大人引見幹隆皇上。門包錢塞了,收了,沒一個人出來見我!這些豬玀拿了人的東西好像理所當然似的……”她的聲氣裏帶了哽咽,隨即提高了嗓門問道:“你是阿桂?你開個數目,要多少錢才能帶我見皇上?”


    阿桂不禁心下駭然:莎羅奔的夫人在內地投了許多衙門,居然沒有一個衙門報上來!忍著心頭一竄一竄的怒火,說道:“這件事回頭我叫都察院去查。你的金子一兩不少還你!且問你,見皇上作甚麽?”


    “請皇上退兵。我們金川人的金川,為什麽左一次右一次再三派兵打我們?”


    “你錯了,聽我來說!”阿桂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不論哪裏,無論何人,不聽朝廷功令,擅自割據,朝廷都要用兵征剿!這是個上下尊卑,國家法統一律的大事。憑你這樣胡沖亂闖,就能見皇上?莎羅奔未得朝廷旨意,擅自弒兄奪位,收留班滾,侵蝕苗謠,擾亂驛道,屢次抗拒天兵,不肯麵縛投降,他犯的十惡不赦的大罪——憑你來見皇上,難道就罷兵不成?!”說罷目視朵雲不語。


    他雖然不是聲色俱厲,但這番話慷慨激揚,侃侃而言,句句犀利,幾個女人聽得身上起栗,竟心裏顫兒。朵雲卻不能全懂他的話,問道:“依著你,怎樣才能罷兵?”


    “遲了。”阿桂冷酷地一笑,“當時班滾從上下瞻對逃亡金川,你們縛了他去成都,不但沒有幹戈,還有封賞;慶復討伐,如不抗拒,麵縛大營請罪,可保金川不遭兵火;訥親再征,舉族受降,自鎖進京請罪,可免九族之滅。現在十萬天兵奉旨征討,你孤身進京,就想擾亂天聽天視?”


    “那你說我該怎麽辦?”


    “回去。我可以派人送你到刷經寺。告訴你的丈夫,自己綁了,帶著妻兒老小,到北京聽問待罪,不然,大兵入金川,雞犬難留!”


    “那就隻好打下去!”


    “打?”阿桂仰天大笑,“你從金川到南京,從南京到北京,看到的隻是天下小小一點。你就是個傻子,也該明白打是什麽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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