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很好。仕宦不成改作良醫,五世祖傳而不足,學道深山。路子對,誌量也可嘉!”幹隆說道:“隻是朕不明白,賀孟順療治氣雍痰厥心疾頭暈已經登峰造極,家學如此,為什麽還求之於外?你對你家祖傳的醫術,尚有不滿意處麽?”賀耀祖正容說道:“臣是奉父命出去遊學。所謂登峰造極,是病家痊癒之後,虛誇謬獎,連家父也不敢承當的。大道淵深,不可以裏程丈量,歧黃辯證之學高入九霄深於三泉之澶,孜孜求學終生,能於聖人之道登堂入室即為無限福量。家父退休,至今仍苦攻《易經》,與醫道互參互長。耀祖乃未學小生,踐此醫道,敢不惴惴小心,慄慄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幹隆聽了,更覺不能輕看了這個新太醫,誇讚道:“你很曉事明理。但朕於醫理也約略知道一點。大道淵深,不在口舌之間,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對症如對敵,用藥如用兵,很有大學問在裏頭。你說說看,皇後的脈象症狀。”賀耀祖佩服得五體投地,連連叩頭,說道:“臣謹領聖諭,實在比奴才自己想的明白十倍。皇後經血三月未cháo,諸醫以為皇後鳳體夙日羸弱,是因身子積寒不散,以致任脈受虧、帶脈陰阻,夜夢呻吟、便熱體顫,都因為腎寒無補之過。按五髒之氣,腎氣屬寒,現在金熱而水寒,本來相生之道,反而相伐。諸醫生持定見虛不補,見實不泄的醫道常理,不肯再進一步深思熟慮,反而以發散藥物投方,良意良藥,入於五髒助紂為虐,反而成了虎狼之藥。這就是臣所不敢恭維的了。所以愈加攻伐,皇後時而表象緩解,其實內地裏吃虧愈大。”那拉氏在旁聽著,驚訝地說道:“那還了得,那不是一向都治錯了麽?”賀耀祖陪笑道:“這是學生的淺見。所幸的太醫院用藥向來審慎,劑量不大。皇後素來性情恬淡雍容大度。這就好比一尊大金鼎,雖然放錯了東西,可它的容量大,耐力大,所以也就無大妨礙。皇後用了臣的藥,如果有寒冰乍破漸漸融化之感覺,臣就更有了七八分把握了。”


    皇後躺在炕上邊聽邊試著“感覺”,不禁笑道:“是。有破冰的感覺,先是一痛,接著就絲絲化解了。”賀耀祖道:“前天奴才診脈,已經查到有喜脈。但各處脈象不平,掩住了。今天上午看脈,皇後鳳體已無大礙。喜脈更顯了。求娘娘許奴才再診看一次,再作定論。”他話沒說完,幹隆已經喜得笑逐顏開,連說道:“快給皇後墊枕頭!快給賀太醫搬椅子!”賀耀祖卻不敢就座兒,叩頭道:“奴才給娘娘診脈,已經跪慣了,還是跪著的好。”


    幹隆一下子想起《法門寺》裏賈桂說的“奴才站慣了,不會坐”一句台詞,不禁微微一笑。那拉氏站在一邊,心裏隻是發酸,汪氏位分雖低,好歹已經有了個女兒,將來頂不濟也能封個和碩公主什麽的,自己朝夕盼幸,皇帝也常翻自己的牌子,卻隻是月月見紅,年年放空,將來有一日紅顏枯槁,色衰失寵,連住在暢春園的李太妃也未必及得上呢?棠兒卻一門心思想單獨和皇帝說兩句話兒,心不在焉地盯著賀耀祖。賀耀祖已經鬆開了皇後手腕,老僧入定般閉著眼沉思良久,說道:“皇上、娘娘,恭喜萬福!娘娘果然是喜脈!但前段用藥不當,胎氣也受了點寒損,一切人參鹿茸阿膠之類臣都以為不可進用。用人辱兌上紅糖適量,常常服用,自然就扶持中正了。”他又思量一陣,說道:“以屬馬的婦人的奶水最好。”幹隆高興得紅光滿麵,高聲道:“皇後入宮,相者說她有宜男之相,果不其然!子以母貴,永璉當然要封太子,再生一個麟兒,豈不是太子的天生羽翼?”當下叫過秦媚媚,“你明兒去奶子府,親自挑五個屬馬的奶媽子,就補到翊坤宮侍候。要體質強、奶水旺、汁水稠的,不夠就再到民間去選!”又命:“取五十兩黃金賞賀耀祖!賀耀祖著賞五品頂戴,專門侍候太後和娘娘貴主兒們。”


    皇後用藥對了症,又經賀太醫譬說,去掉了“年命不永”的自疑。知道自己又結珠胎,心中自然暢順歡喜,竟自很硬朗地坐起身來,吩咐人給賞,又賞了道喜宮人。幹隆高興得忘了鄭二,此時見他仍舊爬著便笑道:“叫你進來沒有許多話。你有個偷東西愛小兒的毛病,那是窮的了。但你燒的一手好菜,對了你主子娘娘的胃口,這就是你的福澤。朕還是那句話,娘娘進一兩肉,就加賞你一兩銀子,你是雙倍的月例,隻要侍候得好,還給你加賞,別學那些小人氣,心賤手長地搬運東西出去賣,連朕的麵子都掃了,你可聽明白了!”


    “奴才鄭二明白!”鄭二笑著連連叩頭,“奴才自從主子兔罪招回來重新侍候娘娘,再沒犯毛病兒。趕著主子娘娘的喜兒,奴才也得努力巴結。不但巴結好老主子,還預備著奴才的兒子將來巴結小主子……”


    幾句不倫不類的奉迎話說得眾人都笑了。翊坤宮漾溢著一片喜氣。幹隆想想已是得了主意,對汪氏道:“你且回宮,今晚朕翻你的牌子,”又笑謂鄭二:“你說的很是,你不讀書,存了這個念頭,也算得個‘忠’字兒——天不早了,朕和棠兒先去那拉氏那兒坐坐說話,弄一輛嚴嚴實實的車子送傅恆太大回去。皇後有什麽事,告訴汪氏也就是了。”皇後笑道:“我有什麽要緊事?倒是前頭錯仁喀巴活佛送的藏香快要用完了,皇上祭天用的,想請過幾封來用。”


    “這是該當的,”幹隆笑道:“叫人傳給養心殿,到內務府隻管領去!”又站著叮嚀幾句,才和那拉氏、棠兒一同升車。


    那拉氏的宮寢在禦花園東邊的景和宮,她是貴妃,起居規製隻比翊坤宮和鍾粹宮略小一點。前邊還有一座五楹大殿。後邊臥室是一溜六間的歇山式大屋,東邊兩間是待客用的,西邊兩間住著當值宮女,中間兩間供她自己日常起居。三人一進她的正寢小殿,立時覺得溫香之氣融融透骨,偌大的殿房,隻在暖閣裏生著一隻熏籠,但滿屋都是熱氣四溢,暖而不燥,令人心脾俱醉。過去幹隆和棠兒幽會,都是由那拉氏安排,自棠兒生產,二人久不往來,今日又聚,那拉氏料他們必有一番親熱的話說,見幹隆發愣,一邊笑著往炕上讓,替他脫去靴子卸掉肩披,口中說道:“我這六間殿房都是地下過火,殿外東邊三個爐子,西邊也三個對流,六間殿一樣的暖和,棠兒先在這侍候主子,我去取點百合香來再焚上……”說罷,迴避了出去。棠兒臉一紅,張口要說什麽,又咽了回去,由她去了,幾個宮女早已知趣地退了出去。


    殿裏立時沉寂下來,外邊落雪的沙沙聲都聽得見,隻那座金自鳴鍾不慌不忙地哢哢作響。


    “棠兒,到朕跟前來……”幹隆在搖曳的紅燭下看棠兒,見她偏著身子低著頭,滿臉通紅,忸怩地搓弄著衣帶,越發嬌艷可人,遂輕聲道:“這一年沒見,你出落得更標緻了……”


    棠兒蹭著步兒捱到幹隆身邊,剛要說話,幹隆一把將她攬在懷裏,另一手摟了她腰肢,緊緊擁抱了她,口對口兒便吻了起來。棠兒被他揉搓得渾身發軟,已半癱在炕沿上,一雙秀目半閉半開,醉了一樣凝視著麵前這個男人,覺得他舌頭伸了出來,咬著牙略一“抵抗”,便張開了口。幹隆一邊滿身上下混摸亂搓,一邊喘著氣直問:“想朕不想?哪裏想?想哪裏?真真是個玉美人兒……”棠兒笑靨淺生,閉著眼輕聲說道:“想就是想唄,還‘哪裏’想,想‘哪裏’!”一手就解自己紐子,一手扳著幹隆肩頭,喃喃說道:“我的罪越來越大了,這都是前世的孽緣……您今晚稍輕點,產後百日我還沒叫傅恆沾邊兒呢,我生孩子疼怕了……”說著“嗤”地一笑,更摟緊了幹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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