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欽差,事前有約定的暗語,頭兩比裏帶有‘天地玄黃’四個字的就是有借條的。”喀爾欽連連叩頭,“可憐我往取士從不舞弊,隻有這一次也沒有實得銀子……”說著已是淌下淚來。


    “跪到那邊去!”孫嘉淦毫不動心地指了指廳柱,“待會兒我再發落!”說著又轉臉問薩哈諒:“你呢?你可知罪?”


    薩哈諒卻不似喀爾欽那樣膿包,他一直用詢問的目光盯著楊嗣景,見楊嗣景一臉木然,正自詫異,聽問忙道:“犯官知罪。但有下情上稟!”他頓了一下,“收錢糧前我去見喀爾吉善,曾言及山西災縣太多,多少官補了缺也不肯上任。藩庫的銀子再多,我們一文也不能擅自動用。所以請示憲命,以‘道路難行,火耗不足為償’為由追加一點銀兩,平兌入庫。這是請示過的。”楊景嗣此時插話問道:“喀中丞,這件事可是有的?”


    “回楊大人,”喀爾吉善冷不防一下子問到自己,不安地欠身道:“他請示,有這件事,但我沒有答應。”


    “你點頭了的!”薩哈諒大聲道。


    “我沒有。”喀爾吉善胸有成竹,一點也不動肝火,“我同意的事從來都要寫出憲命。你有我的手諭?再說這事,即使我同意,也隻能叫你藩司統籌,將多餘銀兩分發各個苦缺和無缺官員任所,以補養廉錢和俸祿不足。我怎麽會叫你獨個兒中飽私囊?”


    “你——!”薩哈諒氣得雙目鼓得象要爆出來,半晌才喘著粗氣道:“設陷於前,落井於後!我送三千兩銀子時你怎麽說的?你說,這點銀子連十個秀才也買不起!一你是嫌少!你說了沒有?”


    喀爾吉善道:“你厚顏無恥!我是借喀爾欽的事挖苦你,竟成了你的把柄?我若嫌少,叫你給我增添,你敢不麽?我想要銀子,為什麽公然拜章彈劾你?你不要臉!”


    “你jian詐兇險!”


    “你是個笑麵虎!”跪在廳柱旁的喀爾欽幫腔。薩哈諒喘著粗氣接口道:“對,他就是一隻白臉狼!”


    “啪!”孫嘉淦將警木重重一拍,“住口!這是欽命會審大堂,不是你們的狗窩!”他戟指問薩哈諒,“多收平兌餘金是多少?”


    薩哈諒翻了翻眼說道:“四萬七千多兩吧。”孫嘉淦問道:“現存在哪裏?”薩哈諒的腿顫了一下說道:“德鑫錢莊。”又補了一句:“你們查抄過了嘛!”


    “德鑫錢莊誰是東家?”


    “是……我侄子。”


    “為什麽不在藩司公帳上落帳?”


    “……”


    在孫嘉淦掏心剜腹的問話下,薩哈諒的防線崩潰了,喃喃說道:“我已說過我知罪的……不過喀爾吉善——”


    ‘住口!”孫嘉淦勃然作色,“我隻問你知罪不知?”


    “知罪!”


    孫嘉淦命喀爾欽也上前跪下,說道:“先帝爺雷厲風行整飭吏治,剛剛晏駕數年,你們竟然又大肆狂妄,貪墨壞法!我聖上以寬為政,為官員增俸增祿,你喀爾欽每年養廉銀是四千兩,能買白米四千石。你薩哈諒是八千兩,有什麽不夠使的?輒敢置王章國憲於不顧、於貧寒士子小民百姓身上敲骨吸髓以填欲壑!”他陰冷地一笑,“本欽差將你們就地正法在此,以謝山西凍餓溝壑之百姓,你們可有怨言?”


    誰也沒想到孫嘉淦竟不再請旨就將兩名朝廷大員立即正法。一時間堂裏堂外的皂隸、衙役、師爺、親兵、戈什哈近百人,個個僵立如偶,麵如土色!


    “拖出去!”孫嘉淦吼道:“就在臬司矗旗下行刑!”


    衙役們看了看孫嘉淦的臉色,再也不敢遲疑,兩人一組架起喀爾欽和薩哈諒就往堂外雪地裏拖。喀爾欽和薩哈諒此時才清醒過來齊聲大叫:“楊夢熊!你見死不救麽?”楊嗣景臉色慘白,兩手在簌簌發抖,也不知是驚、是怒,卻也沒言聲。薩哈諒眼見已被拖到大堂口,真的急了,身子一擰,竟掙脫了衙役直趨公案前,也不言聲,獰笑著看看楊嗣景,撕開自己袍角,取出一張紙來遞給孫嘉淦,惡狠狠地說道:“錫公大人,這是楊嗣景來山西給我帶的信,是弘昇代筆,替怡王爺寫的……”孫嘉淦一臉陰笑,伸著手剛要接紙,楊嗣景在旁劈手奪過,略一過目,揉成團兒竟吞了肚裏!傅恆就挨身坐在他旁邊,一把將這位欽差摟翻在地,一手死擰脖子,一手就從嘴裏拚命摳那條了,但畢竟遲了一步,那條子已被他咽了下去!。


    堂上立時譁然大亂。混亂中喀爾欽也掙脫了兩個發呆的衙役,怒吼一聲直奔喀爾吉善,和薩哈諒合力將猝不及防的喀爾吉善按倒在地,拳打腳踢帶抽耳光。一時間欽差和欽差,犯官和原告,有的在公案台上,有的在公堂上,亂滾亂打,公案都被拱到了一邊,喀爾吉善坐的那張桌椅也都四腳朝天……


    “都住手!”


    孫嘉淦也萬萬料不到會鬧出這種事,氣得胸脯一鼓一鼓的,大聲咆哮道:“起來!”


    喀爾欽和薩哈諒被拉在一旁,呼呼直喘粗氣,喀爾吉善臉上被抓出幾條血痕,青一塊紫一塊,額上還鼓起個大包。傅恆也失望地站起身來,鐵青著臉坐下。楊嗣景臉色紫得象茄子皮似的。剛剛坐下。孫嘉淦便命:“撤他的座!”傅恆不等人來,一腳就踢飛了他的座椅,揮著胳臂便把楊嗣景摔到公案前。


    “剝了他的官服。”孫嘉淦盯著這個階下囚,“摘掉他的頂戴!”他已經無心再細問下去。心裏掂量著,再兜出怡親王這條線,也等於給幹隆出難題,更丟大清體麵。思索定了,說道:“聖上早已洞察你存有私心袒護贓吏。因而密諭我相機處置。你作到這一步兒,實非人臣所為。看來你是要以身家性命來保這兩個贓官的了?我成全你!來,將喀爾欽和薩哈諒收監,隨我押回北京。把這個楊嗣景拖出去,立斬!”


    衙役們這一輩子也忘不了這次三堂會審,居然是這樣一個結果。起先呆呆愣愣地看,已不知身在夢裏還是在實境裏。此時驚醒過來,拖上楊嗣景就往外走,楊嗣景邊走邊叫:,‘你敢!你敢?”


    “我當然敢!”孫嘉淦沖他背影一啐:“呸!”


    隨著三聲大炮,楊嗣景已是人頭落地。孫嘉淦猶自怒氣沖沖。一擺手道:“退堂!”喀爾吉善似乎還想說什麽。看了看孫嘉淦臉色,默默雙手一揖,踽踽退了出去。


    偌大的公堂裏隻剩下孫嘉淦和傅恆二人。他們不約而同地踱到堂口,看著飄飄灑灑紛紛揚揚的大雪,久久都沒有說話。


    “聖上就在太原。”孫嘉淦舒了一口氣。


    “今晨已經啟駕回北京去了。”


    “晤。”


    “你殺了楊嗣景,朝廷——”


    “沒關係。”孫嘉淦道:“朝廷於我必有褒揚。但我也知道種禍不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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