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大個子略一欠身,說道,“標下胡振彪,他叫方勁。原來都在征西將軍麾下,後來年大將軍壞事,又到嶽軍門那裏。大前年才到張軍門麾下辦差,在範高傑都統轄下為標營參將,這次到山西,張軍門帶了範軍門來,命令我兩個專門在大人跟前奔走效命。”


    “都是老軍務了。”傅恆沉吟著,又道:“範高傑是從哪個大營出來的?我出京前到兵部去看了參將以上軍官花名冊,你們二位的名字仿佛記得,好象沒有範軍門的名字呀!”方勁見傅恆看自己,忙道:“範軍門是張軍門從雲貴總督衙門調來的,我們也不大熟,攻苗寨瓦子山,聽說是範軍門的營兵先破的陣。”傅恆默默點了點頭,這才問:“廣泗現在哪裏?怎麽不一同來?”


    兩個將軍聽了似乎不知該怎麽回話,頓了一下,方勁才道:“回大人話,這是張軍門的規矩,大約怕欽差大人忙,先約個進謁日子。我們也不懂欽差大人規矩。有失禮處,請大人體恤。我們都是武夫,聽命就是我們的規矩。”


    “那麽好。”傅恆擺了擺手說道:“我這會子就想見張廣泗,你們回去請他來吧。”胡振彪和方勁二人“刷”地站起身來,答應一聲“是”,便退了出去。傅恆也自離了西配房,回到上房靜候,驛丞呈上一疊子手本,傅恆拿在手裏倒換著看了看,遞了回去,說道:“該見的主官大致我都見了。請各位老兄回去維持好差使,從現在起,我專辦軍務。”


    傅恆將幾天來接見各衙門官員交談記錄都抱出來交給一個戈什哈,吩咐道:“將這些密封存檔。”收拾停當後,傅恆便忙著換穿官服,穿戴整齊便端坐以待,稍頃方勁大踏步進了驛站,當院向上一躬,高聲道:“川陝總督,節製四省兵馬都督張廣泗拜見欽差大人!”


    “開中門,放炮!”傅恆大聲命道,起身迎到滴水簷下立定,說道:“請!”說話間炮響三聲,張廣泗步履橐橐昂然而入。後頭兩名副將四名參將一律戎裝佩劍扈從在二門口仗劍站立,立時間滿院都是張廣泗的親兵戈什哈,各依崗位挺身而立。


    張廣泗站在當院,用毫不掩飾的輕蔑神氣盯視階上這個瀟灑飄逸的小白臉片刻,然後才躬身叩請聖安。傅恆毫不在意,彬彬有禮地答了聖安。上前要扶張廣泗,張廣泗已經站起身來。傅恆原想攜手同步進入中堂,見他毫無反應,順勢將手一擺,嗬嗬笑道:“張將軍,請!”張廣泗這才臉上泛出一絲笑容,嗬腰一讓和傅恆並肩進了堂房。


    “張製軍,”傅恆和張廣泗分賓主坐下,心裏掂輟,和這樣桀傲跋扈的人共事,與其客套,不如有什麽說什麽,獻過茶便道:“聖上很惦記著江西和山西兩處教匪扯旗造亂的事。聽說你來山西閱兵,我很感激的。我到太原當晚見喀爾吉善,席問說起雁門關旗營兵力,喀大人說他也不詳細,隻知道有一萬多人,吃空額的恐怕也不在少數,有的營兵已經年歲很大,有的還拖家帶口。這和太湖水師的情形毫無二致。您既然親自去看過,能否見示一下,學生馬上要作整頓。”


    張廣泗雙手扶膝,坐得端端正正,神色不動地聽完傅恆的話,說道:“這裏的營務確實不象話,不過據我看,比起喀爾吉善的營盤還要好上幾倍。本來我想趕回來迎接欽差,看了看,那些兵都是本地兵,不加整頓是不能用的。山西人聰明才智沒說的,但是軍隊是要打仗的,怎能鬆鬆垮垮的,象一群烏合之眾。六爺又沒有帶兵打過仗,所以我心裏放不下,在雁門關閱兵整頓時,殺了三個千總十幾個痞兵,已經替您整頓了。我再留三個將軍在這裏輔佐,您就不去黑查山,在太原指揮,那些據山小賊也難逃脫!”傅恆聽他如此口滿,隻是一笑,心裏卻大不以為然,略一沉思又問:“馱馱峰那邊情形如何?有沒有碟報?”張廣泗笑道:“這是有製度的,嵐縣、興縣、臨縣都是三天一報。飄高盤踞馱馱峰山寨,一是這裏山高林密,山下河道縱橫,二是地處山陝兩省交界,又處臨、興、嵐三縣交界,官軍不易統一指揮,他可以隨時逃竄陝西;三是當地民風刁悍,和匪眾通連、遞送消息、輸糧資敵,能長久占據。這都是胸無大誌的糙寇行徑。這邊我軍整頓後軍紀嚴肅,兵精糧足,抽調三千軍馬去,半個月一定可以犁庭掃穴的。”


    “張製台高見。”傅恆覺得張廣泗對敵我雙方力量估計還算中肯,又是一心一意替自己籌劃打算,原來的厭憎感頓時去了一大半,拱了拱手,說道:“不知張將軍何時將兵權移交給我?由哪位將軍帶兵臨陣?”張廣泗“呃”了一聲,喊道:“範高傑,你們三個出列!”


    張廠泗話音一落,一個五短身材的中年將軍帶著胡振彪、方勁應聲而出,叉手聽令。範高傑身材與方勁約略相等,隻短粗些,黑紅臉膛上橫肉綻起,有七八處刀傷隱隱放著紅光,顯示著他不平常的經歷。張廣泗用手指著三人對傅恆道:“他叫範高傑,我的左營副將。他叫胡振彪,他叫方勁,都是身經百戰的勇將,跟在範營裏為標營參將。你們三個聽著。一是一定要打下馱馱峰,不拘生死,要拿到飄高和那個賤妮子的首級;二是要尊重保護好傅中堂。稍有閃失,我就把你三個軍前正法!我明日就離太原回四川,等著你們的好消息。明白麽?”


    “明白!”


    “從現在起,你們歸傅中堂指揮!”


    “紮!”


    “還有什麽難處,現在就說!”


    範高傑跨前一步,向傅恆當胸一拱手,說道:“卑職沒有難處。馱馱峰上隻有千餘匪眾,張軍門在雁門關點了五千人馬,這個差使辦不下來,就是不行軍法,高傑自己也羞死了。隻請相公安坐太原,我們三個明天去雁門關帶兵西進,半個月內一定踏平這個馱馱峰!”


    “就這樣吧!”


    張廣泗站起身端茶一呷,向傅恆一舉手。傅恆忙也端茶致意,送張廣泗到驛站門口,看著這位大將捲地揚塵而去。


    三十二智通判獻策欽差府勇傅恆擊鼓巡撫衙——


    張廣泗離開晉省第二日,喀爾吉善便給傅恆轉來臨縣十萬火急文書,稟報飄高“嘯聚五千匪眾,圍城三日,城中軍民奮力拒敵。賊在城四周紮下營盤,似有必下之意。目下城中疲兵不過千數,民眾三萬,仰賴城堅池深勉力相拒,其勢不能持久。懇請憲台速發大兵以救燃眉”雲雲。說得危急萬分。傅恆看完,鼻尖上已是沁出細汗:歷來文報都說馱馱峰僅有千餘匪眾,哪來這“五千”人數?張廣泗是個驕將一望可知,又派了三個隻曉得“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的混丘八來帶山西瘦弱營兵,自己又沒親自前往,勝負之數固然凶多吉少,這“失機誤國”四字罪名也實難承當。


    傅恆思量片刻,將原件密封了,立刻坐下來給幹隆寫奏章,詳述來晉省情形及與張廣泗交割兵權事宜過程,未了寫道:“臣今夜即離省城前往雁門關處置軍務。火急帶軍奔襲黑查山馱馱峰,搗敵後路,以‘圍魏救趙’之計,暫緩敵勢,徐圖殲滅。斷不以此區區一隅之地,烏合數幹之匪再致聖躬慮念,無比愧惶匆匆急奏。”寫完奏章,又給劉統勛寫信,請借調吳瞎子來軍前效力,以資防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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