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隆默默點頭,說道:“你這話,朕是一直在等著有個滿洲子弟說的。終於讓你說出來了!鈕祜祿氏的弟弟高恆朕看著也好,已經下詔命讓他去南京接你的差。他在文事上試試看,你呢,既然話說至這份兒上,朕就不一定要你純作武臣,幾天之內就有恩旨——你回去且將息,好好地自為,朕與國家斷不虧負你的。”


    “謝恩!”傅恆深深叩下頭去,起來時已是淚流滿麵,也不敢拭,卻步退了出去。


    傅恆回到府中,心裏兀自激動不已,怔怔地隻是出神。棠兒幾次想問,又不知幹隆的話中涉及自己沒有,便坐在一邊描畫、剪花樣子。良久才聽傅恆深長地嘆息一聲,棠兒嚇了一跳,強笑道:“你這是怎麽了,不言不語,愣怔了這半日,就是挨了皇上的砸,說出來我也好給你批講批講啊!”傅恆一笑,說道:“我過幾天還要出差,捨不得你!”遂將幹隆方才接見情形詳說了,又道:“你見的我的那首詩就是寫給娟娟姑娘的,這次山西之行又要兵戎相見,我不能沒有感慨。”


    “我說的呢,茶不思飯不想!”棠兒接過丫頭捧來的參湯端給傅恆,往桌上一墩笑道:“你去把她活擒過來,主子一句話,不就是你的人了!”傅恆笑道:“你不吃醋?”“男人們不都那樣?”棠兒笑道:“要都吃起醋來,天下女人不氣死完了。”


    傅恆此時心情才逐漸穩下來,一長一短將自己在外的情形說給棠兒聽,又道:“曹雪芹他們要去南京盤桓些日子。聽說芳卿剛產了,我要出去了,你著人勤關照點。曹雪芹是大才子,又窮,多少幫他們點,他得實惠,我得名。我和芳卿沒什麽,真的,不要學小家子氣。”棠兒一一答應,又道:“弘曉府裏和曹家也過往很密,曹雪芹寫的那個《紅樓夢》寫一章他們抄一章。還有弘昇,有一次還帶著永璉去看過他們。放心,芳卿是咱們家出去的,終歸咱們占著先枝!”。


    夫妻倆絮語滔滔,忽然家人飛跑進來報說:“高公公下旨來了!”


    “快請!放炮、開中門!”傅恆和棠兒一下子都站起身來。棠兒親自給傅恆穿換官服,先穿了九蟒五爪的袍子,外頭套上孔雀補服,將一頂藍色明玻璃頂戴端正替傅恆戴上,傅恆坐了,由棠兒換著官靴,命丫頭們排案焚香。剛收拾停當,高無庸已帶著兩個小侍衛、四個蘇拉太監款步而入。棠兒忙迴避到裏工。傅恆隻迎了兩步,轉回身麵北長跪在地。


    高無庸麵無表情,在香案後南麵而立,扯著公鴨嗓子大聲道:“傅恆聽旨!”


    “臣傅恆,”傅恆叩頭有聲,“恭聆聖諭!”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高無庸讀道,“幹清門侍衛傅恆奉差巡視江南各省、勤勞王事,卓有政績,深合朕心。著加二級上書房行走,兼領散秩大臣,給假半月,前赴山西巡查,辦理剿匪事務。回京後再行赴任。欽此!”


    “謝恩!”


    傅恆覺得一陣暈眩。沒想到幹隆不到兩個時辰就作出這樣的決定。這一份高天厚地之恩,他一時覺得承受不起。思量著慢慢起身。高無庸已是換了一副笑臉,給傅恆打千兒請安,“奴婢給爺道賀了!天公祖師阿彌陀佛,誰見過象爺這樣的,不到三十歲就晉位大臣!不是奴婢當麵奉承,您這福相,做五十年太平宰相是穩穩噹噹的!前頭高江村相爺、張相也比不了您老!”


    “取五十兩黃金。”傅恆微笑道:“賞給高無庸!”


    二十八刑部驗屍案中生案相府談心話裏藏話——


    高無庸領罷賞喜孜孜出了傅恆府,見街上人流湧往西去,不知出了什麽事。他駐馬一打聽,才曉得是賀露瀅的棺槨從德州運到。今日由大理寺、刑部、直隸順天府衙門三堂會審開棺驗屍。太監最愛看熱鬧,這個案子開審後,他幾次藉故去刑部看劉統勛拷問劉康,因劉康抵死不認,三木之下慨然受刑,竟毫無懼色,甚是佩服他的膽量骨氣。聽說要驗屍,高無庸真想去瞧瞧。但他是傳旨太監,須得回宮向幹隆回話,遂打馬一陣狂奔直回養心殿。不料幹隆卻不在,高無庸一問,才知道皇帝已經出去了小半個時辰,同行的是怡親王弘曉和訥親。小蘇拉太監告訴高無庸,皇上要大修圓明園,工部的人奏事完就出去了,興許是去了暢春園踏勘風水去了。高無庸一想,暢春園往返一趟少說也得一兩個時辰,不如趁空兒去大理寺看看熱鬧,便道:“我去暢春園見皇上繳旨。”竟獨個兒溜了出來。


    大理寺前早已圍了好幾千人,離著半裏地便聽得人聲嗡嗡,根本不能騎馬。高無庸常來這一帶吃茶,茶館裏的人頭極熟,隨便找了一家把馬寄存了,單身便擠進了人流,一邊吆喝:“我是宮裏的,要進去有公事。”一步一步往裏擠。快到圈子中心,那人越發的多,吵吵嚷嚷。高無庸滿頭是汗,被中間護場兵士用鞭子趕得後退的人流一下子沖了個半倒,他一邊笑罵,“這些個臭丘八,沒見這麽多人,硬拿鞭子抽!”一邊扳著一個人肩頭道:“喂,借光,我要進裏頭!”不料那人一回頭,倒把高無庸嚇得魂不附體:原來站在前麵的竟是幹隆!高無庸驚呼一聲“皇——”,“上”字沒出口,嘴已經被身後的塞楞格捂得嚴嚴實實,回頭一看,四周全都是幹清宮的侍衛。幹隆隻看了高無庸一眼,便又轉過頭去。


    此時法司衙門的主官還沒有到。大理寺照壁前空場中間,兩條長凳上放著一口黑漆棺材。靠東小桌上擺著幾罈子酒,五六個順天府的驗屍仵作圍坐在小桌旁,旁若無人地喝酒。維持場子秩序的卻是大理寺的親兵,一個個袍子撩在腰間,手中提著鞭子,隻要有人擠進白線,劈頭便是一鞭。高無庸站在幹隆高高的身後,擋得嚴嚴實實,不敢擠也不敢離開,正焦躁間,聽得裏頭一聲高唱:


    “欽差大人劉統勛到!”


    接著又有人唱名:


    “大理寺卿阿隆柯到!”


    “順天府尹楊曾到!”


    人群立時一片騷動,大理寺的親兵們鞭子甩得山響,卻不再實打,隻在頭上虛晃。幾十名戈什哈馬刺佩刀碰得叮噹作響,便聽順天府的衙役們“噢——”地拖著長聲喊堂威。幾千圍觀人眾立時雅靜了下來。高無庸踮起腳尖從幹隆的肩頭往裏看,隻見劉統勛居中而坐,側旁一桌是阿隆柯,西邊麵東的一桌是順天府的楊曾。三個人都板著臉。高無庸平日和阿隆柯廝混得很熟,插科打諢無話不說,見他也鐵青著麵孔,嘴角一抽一抽的。蒿無庸想起他素日的模樣,不覺好笑。


    “帶人犯人證!”劉統勛見人役布置停當,向楊曾略一點頭吩咐道:“驗屍仵作預備著!”


    “紮!”


    喝酒的幾個仵作早已躬身侍班,聽了吩咐齊應道,“小的們侍候著了!”劉康已經被兩個衙役架著出來。他兩條腿被夾棍夾傷了,衙役一鬆手便癱在地卞,隻是臉色蒼白,倒也並不驚懼,隻翻眼看了看劉統勛便垂下了眼瞼。接著便是賀李氏、小路子、申老闆、郝二進場,錢度也出來了。錢度是有功名的人,和賀李氏向上打了一躬站著盯視劉康。申老闆、小路子跪在公案邊。劉統勛高舉堂木“啪”地一拍案,問道:“劉康,這是賀露瀅的靈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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