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媽媽發消息了,她等一會兒就過來。”白芷晃了晃自己的手機,又規規矩矩地坐回了書桌前。


    寧哲側首看著她安安靜靜坐在椅子上的聽話樣子,微微蹙眉。


    白芷的狀態不對勁,她好像對昨晚發生的事情完全沒印象,行為舉止也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昨晚的白芷完全不是現在這副怕生的乖乖女模樣,那時候的她……比現在更像人。


    ……不,還是先關心自己吧。


    寧哲抬頭望向窗外,院子裏的老樟樹落下枯紅的葉片,氤氳著稀薄的暮氣。


    他抬起一隻手,低頭看著自己掌心的紋路,一種深邃的恐懼從胸腔湧上脊椎:“如果未來有一天,我忘記了自己是誰,那樣的我……和鬼有什麽區別?”


    或許直接被稱為鬼也不為過。


    太易是鬼,是規則,不是全民高武世界裏隨機覺醒的超能力,規則是絕對的,規則是公平的。


    絕對的公平意味著寧哲並不是單純的竊取他人的身份,那掠奪來的身份與記憶同時也在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他自己。有時他會想給自己點上一支煙以驅散煩悶的心情,但寧哲不抽煙,有煙癮的是張養序。


    有時他的心中又會升起一種超然物外的淡漠,好像自己就是不仁的天地,以萬物為芻狗……但寧哲知道自己不是這樣的,真正超然的是名為召又的蛇神。


    時至今日,寧哲已經開始感到迷失。


    “在何家村裏的時候還好,蛇神的記憶雖然龐雜,但還不足以撼動我的自我認知,但自從回到現實,我接連竊取了數人的身份與記憶,他們的人生閱曆已經開始影響我的決策。”


    寧哲閉上雙眼,散漫的幻象在眼前浮現:“特別是劉芸芝的身份,那是她自己對自己的認知,最為完整,最為深刻,對我的影響最深,也最致命。”


    僅次於蛇神那上千萬年的漫長而枯燥的時光。


    可以預見的,如果自己繼續使用太易的規則,隨著竊取到的身份與記憶越來越多,越來越雜,‘寧哲’的自我認知便會隨之變得越發淡漠,直到達到某個臨界點——我不再是我。


    寧哲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上正在發生什麽,但他無能為力。


    “這樣下去我會死,或者變成另一個人,但那和死了有什麽區別?”寧哲睜開雙眼,手掌握成拳頭:“必須找到一條出路。”


    “嗯,那個,你剛才說你看過我的日記?”寧哲正苦惱時,床邊忽然傳來了白芷的聲音,酥酥的語調軟軟的,海棠花一樣沁人心脾:“那是怎麽回事呢?”


    寧哲直起身,說道:“你媽給我看的。她很擔心你,怕你是不是得了什麽心理疾病,所以偷偷看了你的日記。”


    “伱是心理醫生嗎?”白芷不解地看著他,寧哲的年紀明明和她差不多。


    “我不是,隻是你母親她願意相信我而已。”寧哲搖頭道:“我看過你的日記,你看過我寫的信,所以說扯平了。”


    白芷低頭看了看桌上厚厚的一遝信紙,各種顏色的都有,好奇地問道:“這些都是你寫的嗎?”


    “是……”寧哲不太願意提及自己的黑曆史,但既然白芷都看過了,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你也看出來了,我家裏條件不太好,外公外婆都不是什麽寬裕的人。所以我從初中的時候開始,就經常幫同學代寫情書賺點零花錢或是零食。說起來我還得謝謝他們早戀。”


    雖然戀愛從來就和他無緣就是了。


    寧哲從床上下來,走到書桌旁,將花花綠綠的厚厚一遝信紙拿起來在桌麵上撞撞整齊:“你看的這些都是草稿,畢竟給女孩子的情書可不能有刪改和錯別字,所以寫完草稿還得重新謄寫一遍才能送出去。”


    “然後呢然後呢?女孩子們喜歡你寫的情詩嗎?”白芷的臉上滿是好奇的神情,想來這種事情對她來說相當新鮮。


    “你想多了。”寧哲將信紙放回桌上,淡淡道:“決定一封告白信是否會被接受的從來都不是信的內容,而是寄信人和收信人本身。因為談戀愛的是人,而不是紙上的文字,華麗的辭藻從來都隻是修飾。”


    “真正有魅力的人是不需要這些金玉其外的外物打輔助的,別人一般都直接倒貼。”寧哲最後總結道。


    白芷有些沮喪地低下了頭:“我覺得能寫出這麽浪漫的詩句也是一個人魅力的一部分。”


    “我就當你是在誇我了。”寧哲並不在意她的想法:“不過還是謝謝你。”


    “哎?為什麽要謝謝我?”白芷感到困惑。


    “謝謝你讓我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寫的東西……”寧哲深吸一口氣,雜亂的心緒平靜下來:“我又感覺我是我了。”


    是的,那些告白信是我寫的,那些肉麻的話語、那些華麗的詞句、那些書寫少年情愫的羞澀詩篇……青澀的,酸楚的,熱烈的,含蓄的,這些都是我的東西,我絕不能將曾經的自己失去。


    我是寧哲,不是別的什麽。


    複雜的情緒在胸腔裏堆積,讓寧哲的心中無比確信。


    “你還真是個奇怪的人。”白芷氣餒地垂首,又不死心地小聲問道:“那這些草稿我還可以看嗎?”


    “隨你便。”寧哲說完,走出了房門。


    遠處的天邊垂墜著一片暗紅的晚霞,旭日西沉,為寧靜的小鎮拉上一片厚厚的夜幕,寧哲跨過栽在牆邊的小蔥,來到院門前,門外是自己滿頭白發的外公坐在藤椅上抽煙。


    寧哲打了個招呼,走到外公身邊,問他今天有沒有在水庫裏釣到魚。


    空軍了好幾天的外公氣得胡子發顫,轉頭又神秘兮兮地笑了起來,問他那個一直守在他房裏的姑娘是誰。


    白芷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抽出一張信紙,金燦燦的夕陽照亮了上麵修修改改的文字:


    【那是一個下著雨的傍晚,那時的你還在宿舍樓的門前焦急等待,那時的我還不明白,這場淋漓一時的暴雨,灑下的是我一生的潮濕。】


    “好色哦。”白芷低聲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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