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掛爆竹放完後,這場宴席正式進入了正餐階段,何府的傭人在院落間來回奔走,手腳麻利地撤下原本擺放在桌上的餐前冷盤,為接下來的正菜騰地方。


    琴州屬於南方州,宴席菜品一般分為三個部分:開胃冷盤、正餐、餐後小食,


    正餐的第一道是湯,奶白的魚湯盛在白玉般的瓷盅裏端上了桌,看樣子應該是鯽魚。


    何府宴席的用桌是標準的十二宮樣式,但這桌上並沒有坐滿12個人,有幾個位置是空著的。與被寧哲取代的‘何玉蘭’同坐一桌的都是女性,有的婦人腿上還坐著看上去隻有七八歲的孩子。但無論是已婚已育的婦人,還是牙牙學語的孩童,何家村的每一個人的臉上都貼著一張剛好將臉龐完全遮住的幹枯黃紙,紙上寫著人的名字。


    第一道菜上桌後,寧哲沒有急著為自己盛湯,而是端坐在原位默默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隨著他進入房間,在椅子上坐下,桌上的一個個其他人都接受了他作為‘何玉蘭’的身份,鬼取代他人的規則被一次次觸發,同一個人的身份在不同人眼中折射出不同的角度,一片片姿態各異的剪影在寧哲身上拚湊起來,屬於何玉蘭的記憶就這樣湧上心頭。


    沒有任何障礙,寧哲輕而易舉地消化了這些記憶:


    1、何玉蘭此人的身份並不特殊,隻是何家村的一個普通農民婦女,有兩個兒子。


    2、與寧哲之前的猜測一樣,這場宴席的確是婚宴。明天就是何府大宅的主人何常在何老爺嫁女兒的日子


    何老爺要嫁的是小女兒,叫做何念君,年方18,按琴州的傳統習俗,在新郎帶人來接親的前一天,娘家這邊就要先辦一場酒了,等新娘子到了婆家還得再辦一場


    3、與顧雲清之前說的一樣,蛇神患瘋病的時間是在18年前


    從前的蛇神每天都會在黃曆上明確標注今日吉凶,但自從患上瘋病之後,蛇神的一隻眼睛就瞎了,從此黃曆上隻有凶,沒有吉,何家村也一天比一天戰戰兢兢


    4、……


    寧哲的大腦快速規整梳理好了何玉蘭記憶中的有用信息,很快,第二道菜也上來了。


    婚宴的第二道菜是爆炒鱔片,鱔片的內壁上掛著烏黑的痕跡,那是幹涸的血,做法十分正宗。


    寧哲隨手夾起一塊鱔片送入口中,細細咀嚼,他已經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麽了。


    “希望阿姨能撐到那時候不瘋掉吧……”寧哲輕聲呢喃。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一道道熱氣騰騰的菜肴被擺上餐桌。


    在寧哲的印象裏,無論是還是姻親嫁娶,還是喬遷新居,辦喜事的宴席總是熱鬧的,從桌上談天說地的賓客,到後廚忙忙碌碌的幫工,無一不表現出一副人聲喧嘩的熱鬧景象,熱火朝天的氛圍直至宴席結束才會逐漸回落下來。


    然而在何家大宅中舉辦的這場宴席卻絲毫不熱鬧,反而靜得可怕。


    除了大門外那劈啪作響的三掛爆竹外,寧哲自進入何家大宅以來便再未聽到過其他的什麽噪聲,安靜的客房裏安靜到隻能聽見咀嚼食物的聲音,坐在母親懷裏的小娃娃也隻是乖乖吃著東西,不哭也不鬧。


    正餐一共12道菜,很快便到了最後一道嗆炸粉蒸肉上桌的時候。


    但這一次,端著菜的家仆輕推客房的門,卻沒能推開。


    家仆敲了敲房門,喊道:“上菜咯~”


    吱呀一聲,門開了一條縫,何玉蘭的腦袋從裏麵探了出來:“還有菜麽?桌上都擺不下了。”


    “最後一道了,老爺吩咐說……”


    家仆的話還未說完,寧哲將房門完全推開,將冒著熱氣的粉蒸肉雙手接過,隨後,一腳踢在了這名家仆的下跨。


    隻聽見哦的一聲慘叫,男人痛苦地跪倒在地,整具身體都因極度的痛苦而蜷縮起來,寧哲將菜盤隨手放在門檻上,拎起半塊方磚,重重砸在他的後腦勺。


    家仆死了。


    寧哲的表情毫無波動,他平靜地站起身,將裝著粉蒸肉的盤子端到桌上,沒有一個人因為他剛才對家仆的痛下殺手而慘叫或是驚呼,因為她們全都死了。


    他殺光了這間房裏的所有人。


    將客房的門鎖上,寧哲背起家仆的屍體匆匆從合歡樹下跑過。


    他要去處理這具屍體,用犯忌的方式。


    從何玉蘭的記憶中,寧哲得知她在進入何家大宅的路上看見了院子裏一棵位於圍牆角落的合歡樹已經枯死了,何府的家仆將這棵死樹連根挖了出來,準備移栽一棵新的,但因為要準備小姐婚宴的緣故又忙得沒顧上。


    寧哲拖著家仆的屍體徑直來到了這個尚未掩埋的坑洞前,直接將他的屍體丟進了坑裏,幹脆利落地把倚靠在院牆邊的枯死樹苗連同泥土都一並填了上去。


    琴州是有過樹葬和水葬的習俗的,寧哲十分確定,自己現在這樣做毫無疑問已經觸犯了‘安葬’的禁忌。


    至於行喪,沒時間。


    因為何老爺就要開始大宴蛇神了。


    安葬了被自己殺死的家仆後,寧哲一刻也沒有耽擱,迅速往主樓的南邊走去。


    何家村的人都信蛇神,每逢婚喪嫁娶,紅白喜事,最重要的環節一定都是當眾祭拜蛇神,要麽是煩蛇神為逝者送行,要麽是請蛇神為生者賜福,今天淩晨一大早的一大群人就跑到祠堂前三扣九拜,就是請蛇神出祖祠的儀式。


    “不出意外的話,何府的仆人們現在已經吹著喇叭往祠堂的方向去了,他們會將蛇神的雕像從祠堂裏搬出來,宴請到何府大宅的主樓裏,供人膜拜和祈福。”


    寧哲不由得加快了腳步:“這就是我最好也是最後的機會。”


    因為連續犯忌的緣故,寧哲現在的運氣可謂差到了極點,不是很長的一段路也走得磕磕絆絆,狼狽不堪地在石子路上摔得鼻青臉腫。但寧哲並不在乎,因為摔倒的是何玉蘭,和他寧哲有什麽關係。


    他寧哲絕對要做更牛逼的事情。


    “讓我試試,能不能把蛇神和鬼全都給殺了……”


    寧哲抹了一把臉上的鼻血,蹣跚著步子從地上爬起來,繼續往主樓的方向跑去。


    沒跑兩步,他再一次摔倒在了地上,下巴直接磕在地上,下頜骨應聲裂開。


    但這次他不是因為腳被石頭絆住而摔倒,而是池塘裏的錦鯉不知道為什麽蹦了出來,在地上啪嗒啪嗒地跳來跳去,剛好跳到了寧哲的腳下。


    此情此景寧哲隻能慶幸,好在自己用的是何玉蘭的身份在走這段路,否則還沒到地方估計就已經寄了。


    “希望阿姨那邊的情況能比我好些吧……”寧哲心中想道。


    然後他就一頭磕在了池塘邊的假山上,撞了個頭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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