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從來沒有下過這樣大的暴雨。


    府邸簷下,四位年輕人坐在一起,手中執牌,談笑聲時不時和大雨相融,隱隱約約聽不真切。


    張啟山收起信件,挺直的脊背微微彎了些,像是抽空了所有的力氣倚靠在牆上,垂首動也不動的盯著信件。


    窗外雨點密集,電閃雷鳴印著大佛石像的臉,晦暗不明。


    老九門……做這些事的人,命是不值錢的。


    張啟山閉上眼,這件事關乎太多人的性命,可要是不做,總會有人做,但到那時,就什麽都晚了。


    素來強大的張大佛爺在此時也像個無助迷失的人,怎麽都選不了對的路,無法走出去。


    連夜叫來解九爺,看著這個年輕人臉上的表情,以及回答的話,張啟山不由得苦笑一聲。


    這件事,是無解的。


    他必須親手將他們送上斷頭台。


    目送解九爺離去,他站在窗前思緒萬千,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要是張海哥,他會怎樣做?


    十年了。


    他找不到半點關於南洋的消息。


    人間蒸發一樣,就好像這個人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雨幕中,快速閃過一道銀光,朝著張啟山直麵而來,他眼神一變迅速避開,哐當一聲,窗口玻璃碎了滿地,風雨一股腦的闖進來,打濕了桌麵的信件。


    隻見一道銀針死死將一封信釘在牆麵。


    看著熟悉的銀針,他立即想到在梨園張海哥使的那一招,正要伸手拔下銀針之時,一個穿著黑色雨衣的青年從窗口爬上來。


    “張大佛爺。”


    青年嗓音低啞,他伸手撥開帽簷,露出那張蒼白的臉。


    不是張海哥。


    這個人,他見過一次,是南洋的人,叫……何剪西。


    何剪西蹲在窗口,看向他,直接開口“我家老大知道這個時間老九門會有麻煩,南洋過來幫你們一把。”


    他錯開視線,看向釘在牆麵的一封信。


    “那裏麵會有你想要的東西。”


    “張海哥想要什麽?”張啟山沒有放鬆警惕,思緒萬千,還是開口問道。


    何剪西微微勾起唇角“聰明。”


    “老大說過,過段時間族長會來,無論族長要你們做什麽,你都得答應,族長從來不欠你們什麽,要是真分起來,是你欠他。不要忘記十年前張海哥對你說過的話。”


    “這不是交易,而是通知。”


    話音剛落,麵前的青年戴上帽子,直接往後一仰,消失在雨幕中。


    南洋的人,就如同鬼魅一般,悄無聲息出現,悄無聲息消失。


    副官聽到樓上聲響,連忙拿著槍快步出現,隻是到了時候,何剪西已經走了。


    他看著佛爺低著頭盯著一封信,良久,緊縮的眉毛鬆開,把這封信燒毀。


    “副官,召集所有人。”


    張日山不疑有他“是。”


    長沙城血流如注。


    人人都在說,張啟山親手把自己的戰友送上了斷頭台。


    隻有熟知內幕實情的人才知道,那些人不過是被送到了南洋,做個兩三年苦力而已。


    少年穿著一身黑色練功服,跟在另一個穿著相似衣著的青年身後。


    兩人一同出現在長沙城中,引起了老九門內部的全部注意。


    “族長旁邊的那個人……好像很熟悉。”張小魚不自覺地捏了一下腰側掛著的鼉龍鞭。


    少年沉默寡言,像個透明人跟在族長身後,可時不時用餘光掃過街邊的美食,咽了咽口水,或者腳步微微停滯,直到前麵的族長也停下等他,他才後知後覺跟上。


    小尾巴是甩不掉的!


    美食也休想誘惑他!


    賣糖葫蘆的小販壓了壓帽簷,悄悄勾起唇角,他拿著一隻最大的糖葫蘆,遞給了少年。


    “很好吃,拿著,拿著……”


    說的話是長沙話,明顯這個少年聽不懂,他偷看一眼前麵的族長,迅速伸手接過“謝謝。”


    小販一愣,整個人僵在原地,帽簷下何剪西已經控製不住上揚的嘴角,哇靠哇靠!小老大怎麽這樣乖!!


    眼看小老大要走,他不知道怎麽回事,立即握住少年的手腕,不想讓他走。


    誰曾想,見他眼圈一紅,臉色沉了下來,眸中還帶著迷茫掙紮。


    何剪西微微頓住,看著他想湊近又不想湊近的樣子,心下奇怪,正想問問他哪裏不舒服,一道有力的手按住他的肩,隻是一瞬間,他就控製不住鬆開手。


    再看向時,那個一麵未見過的少年族長,把他的小老大拉到身後,神情淡漠的注視著他。


    一時間,何剪西感受到了無形的壓力,還未反應過來,族長就握住少年的手,走了。


    看著兩人的背影,何剪西摘下帽子,笑了笑,眼眸卻濕潤起來。


    “真應該把白玉她們叫過來,看看老大最初的模樣……”


    耳邊再次響起多年來一直揮之不去的聲音“我選……吳邪。”青年痛苦低吟依稀在昨日。


    “老大……”


    “我答應你的,不會插手,何剪西保證。”


    少年似有所感,回頭看向他,眼睛眨了眨。


    他咬下一個糖葫蘆,眼睛稍稍一亮,咀嚼的速度也加快不少。


    族長微微一頓,側頭看他,清冷的容顏上閃過一絲笑意,曇花一現。


    吃完最後一顆,宿淮舔了舔嘴巴,顯然是沒吃過,不過他很乖,一直不聲不吭跟在他身邊,直到走進一座府邸。


    無數雙眼睛都落在他身上,他縮了縮身子,將自己藏在族長後麵。


    老九門一輩的人全部看向他,不由皺起眉頭“太像了……”


    三爺直接開口“這不會是那家夥的兒子吧?”


    九爺一頓“三爺,慎言。”


    二爺看向佛爺,隻見後者神色晦暗不明,最後開口“張起靈。”


    少年族長的氣勢沒人能壓得住,他和九門做了一場交易。


    姍姍來遲的陳皮阿四目光落在那隻小兔子身上,眼中露出一絲詫異和濃鬱的惡意。


    宿淮回頭直直的看向陳皮,他不懂這個人為什麽對他有這樣的惡意,但與族長事情無關,他也就不在意。


    直到……


    陳皮阿四的手下把手伸到族長麵前,一直做隱形人的張宿淮臉色沉下來,少年以極快的速度出手,當匕首刺進那人的手背上時,在場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一時間,氣氛嚴肅起來。


    少年卻感受不到似的,收起匕首略有些嫌棄的擦擦手,再次站在族長身後。


    二爺看清他的招式,當即站起身,神情疑惑的看著低頭的少年。


    “你是……張……”


    那兩個字還未說出口,八爺扯了一下九爺,正要阻攔時,一直默不作聲的吳老狗開口“四爺,您做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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