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元二十七年,朝廷頒布法令,農商賈賦稅贈兩倍,以供邊境戰事之用。一時間民怨四起,百姓苦不堪言。嬸嬸家的店鋪收入也日漸捉襟見肘,本來靠著嬸嬸家的接濟度日的我們,現在更是越來越艱難。這天禧雲北街趕集,娘把我叫了過去,從櫃子裏摸出一個用布包了好幾層的鐲子放在我手裏,說“凝丫,把這個拿去街口當了吧,應該能值些錢,你拿一部分給家買些鹽麵再買五斤米,也給自己買點吃的吧。


    這個鐲子我曾在以前見過幾次,據說是娘的陪嫁,老輩傳下來的東西,娘一直捨不得戴,怕弄壞,也怕丟,所以一天要看個好幾次,別人更是碰都別碰一下,現在她捨得當掉她的心愛之物,我們家已經山窮水盡了。


    我揣好鐲子,換上了嬸嬸上個月送給我的半新小襖,挎了竹籃就上了街,來到常常光顧的當鋪,我把手鐲遞給管事,他拿在手裏細看了幾眼,伸出一把手,說:“五兩,怎麽樣。”


    我搖了搖頭,“再多給點吧,鐲子是祖傳的呢。”


    “祖傳?來這兒的都說是祖傳,可那也不行,得按規矩來,你當就當,不當拿走吧。”


    臨來前娘和我說過,這個東西至少也能當個七兩,我把鐲子拿了回來,準備再換一家試試,總之多當一兩是一兩,一兩銀子,夠我們家半年的吃喝用度了。


    “小娘子,怎麽出街啦,來當東西呀?”我正要走,門口進來一個皮色黝黑,眼狀如鼠的瘦高個兒男人。當鋪的掌櫃見了,連忙跑過去向他作揖。


    “這不是吳世傾吳爺嗎?,您怎麽來了,小的給您行禮啦。”


    我一聽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吳世傾的大名叫吳貴,是京城裏出了名的潑皮,原本隻是一個有些家財的紈絝子弟,後來他的姐姐被續弦給當今宰相做了正妻,一人得道,一家子雞犬升天,吳貴跟著沾光做了個京官,此後更是越發的囂張跋扈,做下不少欺男霸女的勾當,人們對他敢怒而不敢言,暗地裏叫他吳鬼。


    吳貴一臉猥瑣的盯著我,眼睛珠子咕嚕嚕的轉,我不欲理他,低下頭想從他旁邊穿過去,卻又被他閃過來擋住了。


    “別急著走嘛,跟哥哥說,是不是家裏缺錢了,隻要你跟了哥哥我,哥哥就保管你們一家吃喝不愁。”


    最可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我下意識的驚恐地看向掌櫃,他看了看我,低下頭走到一邊算帳去了。突然吳貴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放開我。”我像被籮筐敷住的受驚的麻雀撲騰著掙脫他的手,奪門而逃,剛跑出幾步,卻又被兩個人抓住。


    “別跑啊,哥哥帶你快活去。”說完我的嘴上就被堵了一團布,“趙三兒,你小子木頭杆子啊,還不快把馬車拉過來。”


    說話當兒,馬車就被拉了來,我拚命撲騰著,反抗著,叫趙三的索性一把將我扛了起來,仍到車上。


    “住手,你們在幹什麽。”一個身穿華服,約三十五六歲的男人趕了過來,吳貴見了他連忙作揖道:“臣給六王爺請安。”


    “吳貴,你老毛病又犯了,強搶民女,你不要命了嗎?”


    “王爺,冤枉啊,咳,也不怕您笑話,這是我府裏新納的小妾,和臣鬧別扭呢,就跑出來了。”


    趁著兩人不備,我衝下馬車去拜倒在六王爺前麵,求他救我,吳貴自知理虧,慌忙跪下求饒,六王爺揮了揮手,訓斥道:“看在丞相麵子上暫且饒你,如果再敢這樣,一定不饒你,回去閉門思過吧。”


    “ 是,是,一定。”吳貴帶著手下人鼠竄了。


    “謝謝您,王爺,”我滿懷感激的磕下頭去,六王爺把我扶起來,說:“小姑娘,以後可不要再一個人出門了,世道不太平的。”


    “是。”


    “ 你家在哪兒,我讓人送你一截兒。”


    “不用的,很近,我自己回去就行。”


    “那你路上小心。”


    我又對他深深的福了一福,轉身一口氣跑回了家,回來後才發覺,要做都事情一樣也沒做成,籃子也忘在了大街上,經歷了這麽一檔子噩夢般的事,恐懼,心煩,攪得我透不過氣來,更沒有力氣勇氣上街拿回籃子了。


    我木然地回到娘的住處,把鐲子擱在桌上就走了出來,娘問了我幾句話,我也沒聽清,她察覺到我的異樣,趕緊追了來,拉住我反覆地問我怎麽了,我嗓子裏像堵了棉花,說不出來,也不能說,這麽丟人的事情,讓人知道我還怎麽見人,我沒理會她,跑回了自己屋,蒙在被子裏不吃不喝不說不動,娘找來嬸嬸,嬸嬸看看我的樣子,驚恐道:“凝丫……是不是被人……欺負了?”


    我一聽嗚嗚的哭起來,嬸嬸又著急地一再問我,我才嗚咽著把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嬸嬸聽罷雙手合十地不斷念著“阿彌陀佛,菩薩保佑,菩薩保佑啊。”娘把這件事又告訴了爹,爹吸了口煙鍋,緩緩道:“人家救了咱們凝丫,得好好地去六王爺府上登門道謝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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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入府


    第二天下午,爹和娘要了僅剩的幾件值錢的首飾,娘對著爹抱怨說:“你要是想把我們娘兒幾個餓死了你就隻管拿吧。”爹沒有說什麽,拿上了它們默默地出門了,我在家一邊納鞋底兒,一邊教弟弟三字經,剛念到“人不學,不知義”這句,祥哥火急火燎地跑來,告訴我說:“凝兒,我要去考鄉試了。”


    我沒有把昨天被吳貴調戲的事情告訴祥哥,嬸嬸和我也是心照不宣,我們都明白,鄉試即將開始,祥哥這些年起早貪黑,宵衣旰食的讀書就是為了這一天,一朝金榜題名是多少男兒的畢生之願,決不能讓他因為我的事情而有絲毫分心,隻是我沒想到會這麽快。


    “什麽時候呢?”


    “明天早兒個就走。”


    “你一個人嗎?”


    “不是,還有兩個一起的。”


    “那我去給你收拾東西。”


    “東西不多,都收拾好了,我來是有事情要和你說。”


    祥哥展開攥著的拳頭,伸到我麵前來,“這個,拿去。”是嬸嬸戴過的綠翡翠耳環。我疑惑的看著祥哥,他紅著臉,支支吾吾的嘟囔道:“我姐姐說了,等我考中了,就……就去你家……提親。”


    我的臉頰也“唰”一下紅了,一旁的弟弟撇下書,興奮地拍著手叫:“舅舅要娶姐姐當媳婦啦,舅舅要娶姐姐當媳婦啦。”祥哥窘的趕緊去捂弟弟的嘴,弟弟不再叫喊,仍然咯咯咯的笑個不停。


    “ 我不要。”我摸著自己火燒般熱辣辣的臉,本能一般掉頭欲逃,剛跑幾步,我又折了回來,從他手裏一把奪過耳環,羞澀的說:“不管你考不考的中,我都嫁給你。”說完我一溜煙跑回了自己屋。


    晚上,我躺在炕上,在皎潔的月光的照拂下,反覆的把耳環看了一遍又一遍,做著每一個懷春的少女都做過的鴛鴦蝴蝶夢,從上花轎到拜天地再到洞房花燭,每一個場景都是那麽美麗,那麽醉人,又那麽神秘,在那一天,我塗著李記最好的胭脂,穿上如火的鳳霞嫁衣,坐在貼滿喜喜字的新房,祥哥戴著紅花,掀起我的紅蓋頭,為我的美而留戀萬綣。我相信那將會是我一生最美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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