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聲音在心中響起,“在你的記憶力啊,怎麽?你要忘記這一切麽?喏,你看啊。”


    孫悟空張眼望去,日夕陽下,一個女子穿著大紅色的新衣,手捧一玉壺酒杯,踏了步子朝這邊來,是那個小牧童長大後的模樣,我見猶憐。


    孫悟空的腳仿佛不受控製似的沖了過去:“別喝!”


    “好痛……”這是他握住那個杯子的唯一感覺,手開始劇烈顫抖。


    畫麵一轉。


    “佛祖,求你還悟空自由。”頭磕在地上的聲音好響,這樣的力道,怕是要青紫一片了。


    孫悟空心疼的想要拉她起來,腳下卻似紮根般,動彈不得。


    “此去,你可後悔?”


    “不悔。”


    畫麵又一轉。


    是無天,還有……


    無天的語調中帶著極力的壓抑:“你不後悔?”


    “不!”那人拚著最後一絲力氣和意識,緩緩挺直了身板,一字一頓的說:“我、不、後、悔!”


    孫悟空輕輕合上眼,不忍再看。心髒似被剖開,腥香滿地。


    你好傻。


    為何亦是不悔?


    一陣微風襲來,帶著股隱隱的花香,孫悟空睜開眼,漫天紛飛著白色的花瓣,看著倒是美景。


    “那麽,你呢?你是誰?”


    “我是寒酥。”


    她依舊長成這模樣,和小牧童一般純潔的容顏。


    別人看她或許不過如此,可他看她卻是獨一無二。


    那個人站起身,對著遼闊的曠野,用著他從未聽過她最大的嗓門,吶喊了一聲……“孫悟空,我好愛你———!!”


    孫悟空下意識的伸出手,想要抓住什麽,可除了幾片花瓣,再無其他。


    心裏的那個聲音亦再度響起……


    現在你都知道了吧?


    孫悟空,看看你自己。


    真可悲。


    錯過了那麽多,後知後覺。


    真可憐。


    “對不起。”一聲悶響,孫悟空雙膝跪地,那雙流水金燦的眸裏霧氣騰升,暈染了眼前的一切,“這麽久以來,直到最後,俺老孫都沒來及對那個人說。”


    “我真的,好愛你。”


    而後,潸然淚下。


    夢境似乎已經到了盡頭,他所看到的都在倒退遠去,到最後隻剩下了黑暗中的一點光亮。


    再睜開眼,看到的是漫天仙佛……


    他見我佛如來抬起頭對眾聖道:“我今為眾說出新的萬佛之祖……”


    他坐在金色蓮台之上,全身沐浴在金光裏。聽著佛祖宣布道:“萬佛之祖南無大聖舍利尊王佛孫悟空。”


    眾聖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歡呼。


    而他微笑合十,


    卻含笑落淚。


    千百年後……


    天上地下都說,孫悟空勘不破紅塵。得了萬佛之祖的法號不要,偏偏回去花果山,散了自己的修為,在那裏苦等一個人,最後等成了一塊石頭。


    他本生於石中,亦歸於石中。


    如此,心便再也不疼了罷。


    ……


    ————


    後續一完。


    ————


    ……


    後續二:


    禪封當天,孫悟空便在自己的蓮座上喝的伶仃大醉,壺中酒灑落蓮台,汙了嶄新的袈裟。身為萬佛之祖,竟如此藐視清規戒律,最終也隻是被如來罰個思過。然而他卻要自請削去佛籍。


    “你不悔?”


    “不悔。”兩個字擲地有聲,毫無迴轉之心。


    旋即酒壺一扔,翻上筋鬥便回了那花果山。


    旁人自然是不懂,可他甚為明白。


    齊天大聖如何?鬥戰勝佛如何?萬佛之祖又如何?這些和一個深愛比起來,又有什麽要緊。


    花果山的寒洞漫長寂寥,天上飄著淡雲,落下一兩點輕雪來。鬆柏皆被雪覆蓋,落了葉的樹木瑟瑟發抖,整個山的樹林都像被凍瘦了般,淒淒涼涼,除了水簾洞下的溫泉稍有水聲,便再無任何能出聲的活物。


    無盡漫長的歲月中,沒有了她的日子裏,多活一天都是折磨。


    孫悟空躺在那方幹燥的洞穴中,洞口掛了厚厚的冰棱,幾乎要形成一道冰牆,與世隔絕。


    一隻手輕輕印在那道冰牆上,格外小心翼翼的模樣。


    孫悟空早就有察覺,隻是微微睜了睜眼,又閉了回去。


    然而過了許久,那隻手也不見拿開,手心都被凍的通紅。


    孫悟空終於忍不住,不耐煩的喊了聲:“是誰!?給我進來!”


    一抹淡淡的白影出現在他視線中,白素塵一身潔白素衣,頭戴寶冠垂一縷白色羅紗,腳下踏著蓮花座,看起來十分的聖潔莊重。


    “白蓮聖母菩薩,你來做甚?”孫悟空開口風輕雲淡。


    白素塵筆直的站著,就那麽的站著,不知多久,她握了上去,手心緊了又緊,才艱難的問出一句:“孫悟空,你為何要捨棄萬佛之祖不要?”


    孫悟空眸裏閃過一抹極痛,他抽回被白素塵握住的那隻手,臉色慢慢沉寂下來。


    白素塵看著自己空掉的手心,餘溫尚存,她不奢望自己會同寒酥一般重要,可至少能夠在他心中某個不起眼角落裏占據一席之地。


    然而她錯了,便這樣竟也是癡妄。


    孫悟空望著眼前的人,閉了閉眼,喉中苦痛:“白素塵,當日我做了一個夢,你要不要聽?”


    白素塵一顫,眉頭微蹙,回望著孫悟空。


    孫悟空淒淒一笑:“夢中有一處地方叫五行山,有一個人是小牧童,夢中還有一處叫墟境,還有一個人叫……”


    “別說了!”白素塵猛地捂上了耳朵,一顆心瀕臨崩潰的邊緣,快要支離破碎。


    孫悟空聽聞此語,扯了扯嘴角,那個名字還是字字誅心的從唇齒間吐出……


    “寒酥。”


    他聽到了自己發出的聲音,那聲音真絕望啊。


    白素塵的眼淚瞬間滾落下來。她以為可以自欺欺人一輩子,就算是替代品,那也沒關係。她多希望他能握著自己的手,就像以前一樣。溫聲暖語對她,哪怕是騙騙她也好,隻求別對她那麽殘忍。


    “孫悟空,你可以把我當作是她,你曾說過,要同我在一起,帶我歸隱山林,再不問這凡塵俗事,難道你都忘了嗎?我可以替她,我就是她啊!”白素塵死死握住孫悟空的手,撕心裂肺地哭著,淚水落在孫悟空的手上,卻是冷的,再燙不著他。


    孫悟空望著白素塵的眼睛,那張臉上帶著太多的期望,卻又淒涼痛苦,倒似與寒酥最後的幾分神情重合,恍若是她。


    孫悟空搖了搖頭,聲音不重不輕:“你不是她。”


    許久,白素塵方才聽到自己的心,“哢嚓”一聲,終於支離破碎。


    是啊,自己不是她,當日在墟境,那個人要自己代替她,把自己完全當作是她,替她好好愛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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