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有什麽事嗎?”


    “一是今天上午班會和課你沒來。”


    李周曼聞言愣了愣,才道,“班會,我忘記了,對不起。”


    “那課呢?”


    “早上睡過頭了。”李周曼答得誠實。


    “嗯……好吧。昨天晚上我去找過你,你不在。”


    李周曼點頭,沉默示意她講下去。


    “這樣的,你的舊室友,就是和你發生衝突的那一個。她因為專業的原因,最後一年不在國內讀去美國已經退宿了,你有沒有意向搬回去?”


    李周曼聞言錯愕,心中頗有些不悅,“沒有這個打算,我現在的宿舍挺好。”


    “哦,好的。好的。那我知道了,回頭我跟她們說。”


    “她們?”


    “你的新室友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這個消息,郭雅銘拉著另外一個室友來找我,說你影響她們,希望你搬回去。”


    李周曼雖曾料想到,聽聞她們的直接仍不由得怔了一下,然後苦笑,“我不能搬。”


    輔導員道,“嗯。這個事情也不怨你,畢竟最初她們就比較排斥。我明白了,我會跟她們說這事不行的。”


    “謝謝老師。”李周曼沒有再多留,離開了辦公室。


    輕輕嘆了口氣,胸中如同塊壘。倒不是為了郭雅銘。


    半年之前,她搬到了新宿舍,學校安排?


    確實。可學校為什麽這樣安排?


    她被打了。被原來的室友打了。


    口角之後,舊室友忽然扇打她兩個耳光,在走廊裏。她自然不甘,立即還手了,雖然舊室友比她高兩個頭,雖然舊室友是新疆人,雖然她沒有勝算。走廊裏從推打變成痛毆,她一直在呼喊,救命。


    沒有人過來,沒有人出來。


    曾有隔壁寢室的門微微打開一條縫,李周曼本以為此番會有轉機,而微微開門的寢室,聽了一會兒,又關上了。


    得意的舊室友越發猖狂,便拖她進宿舍,關上門,隨心所欲痛打。當時冬天,將近過年,另外兩個室友不在。


    整個事情持續了十餘分鍾。辱罵聲響徹整個樓層,是舊室友的。


    最後事情如何呢?


    舊室友聲稱自己是受害者。自稱是受害者的那個人,唯恐受到處分,家長來學校大鬧很多次。沒有目擊者,李周曼也動了手,雖然有皮肉傷,骨頭沒有斷,沒有縫針。所以,學校給了她兩個選擇。


    要麽,互相道歉,要麽,各領一個處分。


    那件事曾經鬧得很大。風聲很快又過去,很少有人知道結果。


    很少有人知道,當時身邊所有人告訴她,這件事算了吧。很少有人知道,她的父母一點也不激動,一點也不,沒有憤怒,她的朋友……她沒有朋友。


    是啊,問題在這裏,為什麽被打的偏偏是她呢。


    因為她言語刻薄,因為她得理不饒人。


    而最根本的,從來沒有人告訴她的,是因為嫉妒。


    舊室友嫉妒她家境不比自己好,卻可以用年級前十的績點轉到就業率高的專業。


    嫉妒她長相算不得多好看,身邊的男朋友從來麽有斷過。


    嫉妒她沉默寡言、和所有人關係平平,卻可以申請到公費的交流生。


    於是,所有人都認為,她被打也沒什麽稀奇的。所以,她也必須換寢室。


    她必須灰溜溜地離開,像隻灰老鼠。而那個舊室友,瀟瀟灑灑。


    李周曼當然不會搬回去,搬出來是羞辱,搬回去更是羞辱。她回憶起被打那一天,室友扯著她衣服,惡毒咒罵,“我忍你很久了。你今天早上定了六點的鬧鍾!六點!你成心不讓我睡是不是?你個賤人!你不讓我好,我也不讓你好!”


    在那以前,她從來不知道,朝夕相對的人可以有那麽深的仇恨,縱使不說,縱使那天早上舊室友什麽也沒說,甚至躺在床上沒有動。


    仇恨竟然可以埋得那麽深。仇恨竟可以因為這樣的事。


    那一刻,前所未有的惶恐向她襲來。像被撤去了力氣,她幾乎不再反抗了,任室友把她拖進寢室……


    為什麽帶著錄音筆呢?她不想再吃沒有目擊者的暗虧。


    有的事,沒有人看見就代表沒有發生過,而有的人,會選擇看不見。


    可笑吧,可笑,可歷史是這麽寫出來的。歷史屬於勝利者,不屬於真相。勝利屬於兇殘狡詐者,不屬於正義。真相是什麽?真相甚至被扭曲得不在人心裏,不在歷史裏,不在現實裏,真相到底是什麽呢?


    或許某一天,真相還是會回到人心,殘缺不全地。


    李周曼早已不等待真相了。沒有人能知道一件事所有的真相,縱使親密無間。


    正是那件事,讓困頓不堪的她去了秦淮散心。


    周末李周曼回家,給父親做了個蛋包飯,番茄醬在厚厚的蛋皮上寫:


    luck.


    那幾日陳放銷聲匿跡,李周曼周五通宵一夜,睡了一個小時,周六頂著黑眼圈去考試。考下來心裏沒底,隻等一周後的成績。


    不知道為什麽閑言碎語多起來了,與她來往的同學更加少。隻覺有時趕去上課,幾個同學看她的時候多停留幾秒。


    周四中午,李周曼在食堂排隊,選完了菜,一刷卡竟隻餘兩塊錢,李周曼有些窘迫。四顧無認識的人,她開口商量,“阿姨,明天我還來你的窗口,先欠著行不行?”


    阿姨還未答話,李周曼隻聽“嘀”一聲消費成功,詫異目睹一張卡從機器上抽走。


    拿卡的那個人……與李周曼差不多高,身材偏瘦,在男生中定算矮的,皮膚不很白,偏黑,卻也淡的自然。兩隻眼睛有不很深的雙眼皮,劉海偏長,斜著遮住眉毛,眼睛有神,整張臉看起來算是舒適,那人竟也不看她,略一猶豫,不發一言就走。


    他還有一朋友在旁邊,李周曼忙追至跟前,開口道謝,“謝謝好心的同學。”


    那人道,“沒事。”


    李周曼笑道,“同學,我怎麽還你?”


    那人隻笑笑,“沒事沒事。不用了。”


    李周曼見狀奇怪又好玩,“不還也可以?同學,把你宿舍號告訴我,晚上我送去。剛剛刷了十塊錢。”


    那人仍舊推辭,“沒事沒事。”竟要往前走,和另一朋友一起。


    李周曼看他不動聲色做好事,不善言辭的樣子,隻覺有一點俠氣,幹脆繼續追至桌邊,“我不能欠人家。要麽告訴我宿舍號,要麽手機號。”


    那人道,“好吧,我在19號樓。”


    李周曼道,“……還是手機號吧。我身邊沒有零錢,還得去取錢。”


    “13872645126。”


    另一同學開口笑道,“誰記得住啊,你快寫給人家。”


    李周曼重複一遍,“13872645126”


    竟是一字不差,那人沒料到她記得住,不由怔了怔,笑道,“好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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