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靖平靜的說出‘放人’二字,不像是在商量,更像是命令。


    宗正少卿手中的拳頭緊握,身體也因為氣憤而微微顫抖,他深吸口氣,咬著牙說道:“寺卿大人,我的兒子死了,我唯一的兒子死了,我已不能生育,李家這一脈,自我這一代起,斷子絕孫了!”


    宗正寺的其他人,看向宗正少卿的目光,也帶著憐憫。


    李壽是少卿唯一的兒子,他對於這位獨子,可謂極盡恩寵。


    平日裏對他放縱寵溺也就罷了,就連爵位,也提前傳給了他,可見他對兒子的重視。


    隻可惜,李壽從小體弱多病,每個月,少卿大人都會花費重金,請太醫用醫家真氣給他調理身體。


    虛是虛了點,至少還活著,還有傳宗接代的希望。


    但眼下,李壽的屍體,就這麽擺在這裏,少卿大人最後一絲希望,也被澆滅了。


    斷子絕孫,這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不可承受的打擊。


    麵對宗正少卿壓抑的怒氣,李玄靖隻是道:“節哀,人死不能複生,活著的人,更要好好的活下去,你還有其他家人,不是嗎?”


    宗正少卿身體一顫,臉色更為蒼白。


    這句話要是從別人嘴裏說出來,他可能還會覺得是安慰。


    但從李玄靖口中說出,就是赤裸裸的威脅。


    他的意思是,倘若不放人,死的就不是他的兒子,而是全家!


    宗正少卿回頭看了看守在李壽屍體前的家人,閉上眼睛,許久之後,才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放人。”


    說完這句話,他整個人,就像是被抽幹了所有的力氣,身體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幸好身邊另一位宗正寺官員及時攙扶,才讓他不至於摔倒在地。


    等到他扶起宗正少卿,才發現少卿大人已經暈了過去,口鼻都有鮮血流出。


    宗正寺一眾官員,都用憤怒的眼神看著那道身影。


    欺人太甚!


    簡直是欺人太甚!


    少卿大人剛剛死了獨子,他就強行逼迫他放走凶手,生生的將少卿大人氣暈了過去,哪有這麽欺負人的,王法合在,天理何在?


    當然,他們也隻敢怒視。


    這位活閻王,心胸狹隘至極,而且手段狠辣,無論是權貴還是高官,根本沒有他不敢殺的人,這個時候做出頭鳥,和找死沒什麽區別。


    兩名宗正寺官員,立刻匆匆向大牢內跑去。


    李諾想了想,也抬腳跟了上去。


    宗正寺,大牢之內。


    宋伊人蜷縮在牢房角落,發絲淩亂,俏臉蒼白,整個人看起來格外無助。


    她未曾想到,在她最傷心,最失落,最想離開長安這個傷心地的時候,竟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她殺人了。


    殺那些刺客,她可以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但親手殺死一位無辜之人,這讓她的心中備受煎熬。


    宗正寺的大牢沒有窗戶,無盡的黑暗,仿佛要將她吞噬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中,忽然出現了一道光亮。


    死牢的大門被打開,看到站在牢房之外的那道身影時,她的心中,忽然就安定下來。


    李諾也鬆了口氣。


    在接近伊人到一定範圍的時候,他第一時間看向法典。


    法典沒亮。


    此案果然有貓膩。


    他的直覺沒有錯,這麽多巧合,怎麽可能都湊到她的身上。


    巧合的角色扮演,巧合的鳳陽縣子,巧合的體弱多病,巧合的恰好被伊人撞到……


    雖然不知道是誰在搗鬼,但隻要伊人是無罪的,那麽他便沒有什麽顧慮了。


    這也是他第一時間衝進牢房的原因。


    他打開牢門,走進牢房,對伊人伸出手,說道:“回家吧。”


    宋伊人伸出手,輕輕握住了李諾的手。


    半個時辰之前,她才和他們告別。


    她以為那將是永別。


    卻沒想到,從告別才再見,隻隔了半個時辰。


    李玄靖和蘇青走在前麵,李諾牽著伊人,在宗正寺眾人的注視之下,緩緩走出宗正寺,身影很快消失。


    直到他們離開許久,宗正寺的狗叫了一聲,眾人才紛紛醒轉。


    下一刻,這些宗正寺官員,就立刻憤怒開口。


    “太過分了!”


    “欺人太甚啊!”


    “那可是命案凶手,他們眼裏還沒有一點律法了?”


    “虧他還是大理寺卿,竟然如此枉顧人命,上奏,此事一定要上奏!”


    ……


    李諾已經上了馬車,他和父親坐在一排,伊人和嶽母大人坐在一排。


    宋伊人的表情,還有些恍惚。


    蘇青偷偷看了對麵的李玄靖一眼,在他視線望過來的時候,又立刻低下頭。


    李諾看著伊人,嘴唇動了動,這件案子,有著很大的貓膩,他本來想問問伊人,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忽然察覺到了法典的異動。


    看著法典上出現的兩幅陌生畫像,李諾立刻道:“停車!”


    “籲!”


    吳管家勒緊韁繩,詫異問道:“少爺,怎麽了?”


    李諾掀開車簾,目光在街上掃視一圈,看著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最終望向街邊一處酒樓二樓,正好和兩道視線對上。


    酒樓二樓窗口的位置,漢王世子和那年輕人,也被這忽然的變故嚇了一跳。


    當李諾視線望過來的時候,漢王世子麵露慌亂,下意識的退開。


    那年輕人在微微一怔之後,和李諾的目光短暫交匯,然後又望向別處,整個過程無比的自然,似乎那隻是一次再也正常不過的對視。


    李諾也收回視線,對吳管家道:“沒事了,走吧。”


    回到宋府之後,剛下馬車,伊人就被家裏一群人圍了起來,問東問西的。


    蘇青看著宋哲,一臉怒色,說道:“你看看你,當官有什麽用,關鍵時候,連自己的女兒都救不了!”


    宋哲剛剛鬆了口氣,就遭到了妻子的訓斥。


    但對此,他也根本無力反駁。


    他確實救不了女兒。


    整個朝堂,有資格,有能力,有膽子這麽做的,也隻有李玄靖一個。


    他對李玄靖微微點頭,一顆心,卻沒有放下來。


    伊人雖然已經回家了。


    但這件事情,才剛剛開始。


    從宗正寺強行帶走殺死當朝權貴的犯人,這句話的每一個字,都夠普通官員殺一次頭的,這種惡劣的行徑,從來沒有過……


    額,好像他以前的行徑,比這要惡劣的多。


    但毫無疑問的是,挑戰大夏律法根基,整個朝堂,以及整個權貴圈,都不會善罷甘休,可以預見的是,最晚明日,朝堂之上,就會掀起一番風雨……


    此時,宗正寺附近的某處酒樓。


    漢王世子和那位年輕人,已經得知了宗正寺剛剛發生的事情。


    即便是他們,聽聞此事,也久久的回不過神。


    按照他們的計劃,若是李諾想要包庇那名女子,定然會讓大理寺插手此事。


    宗正寺迫於李玄靖的威懾,極有可能轉交。


    到了大理寺,一切就由李玄靖操控了。


    他定然不會讓那名女子死。


    不過,他們的目的,本來也不是殺那名女子。


    誅李諾的法家之心才是。


    兩人想過無數種可能,也沒料到,他居然采用了如此簡單直接的辦法。


    名為林庭的年輕人,愕然良久之後,感慨說道:“真不愧是大夏第一奸佞,整個朝廷,恐怕隻有他敢幹這種事情。”


    漢王世子臉上的表情,除了震驚之外,還有一絲隱隱的激動。


    這才是掌握至上權力應該有的樣子。


    他的父親雖然是長皇子,但卻膽小如鼠,身為皇子,和臣子的一點小衝突,就要殺自己人賠罪。


    而李玄靖呢,無視律法,倚仗權勢,為所欲為。


    雖然李玄靖站隊淳王,是漢王府的心腹大患。


    但漢王世子不得不承認,梟雄就當如此!


    這一刻,漢王世子竟然有些羨慕李諾。


    有這樣一位父親,是一位很有麵子的事情。


    父王要是有這種膽氣,他做夢都會笑醒。


    他看向林庭,問道:“那女子被救了回去,我們的另一些安排,還要不要繼續施行?”


    鳳陽縣子,不是他們唯一的安排。


    宋家那位女子,也隻是他們的重要目標之一。


    李壽已經當街調戲了無數次民女,才等來了她唯一一次的出手。


    但這一次就夠了。


    這些日子,李諾身邊的多位重要人物,都是他們緊盯的對象。


    為了將李諾拉下水,他們做出了很多的安排,但運氣不好,每次都以失敗告終。


    畢竟,不管他們做出何等安排,最終還要看對方的選擇。


    不過這種事情,可以失敗無數次,隻要成功一次,便能達到目的。


    林庭搖了搖頭,說道:“不用了,這件事情還沒有結束,宗正寺不會罷休,權貴們也不會罷休,本來隻想壞他的法家之心,沒想到竟然將李玄靖也徹底拖下水,這件事情的後果,已經不是我們能夠控製的了……”


    漢王世子問道:“此事你安排的周密嗎,他不會查到我們吧?”


    哪怕是一個小小的縣子,那也是權貴,設計害死對方,倘若被查出來,就算是他,也會惹上不小的麻煩。


    林庭微微一笑,說道:“放心吧,我安排的天衣無縫,他決計不可能知道是我們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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