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盛天嘆了口氣,起身扶起淨善,沉聲問:“道長可是已經決定了?”


    “是。”淨善頷首,眼底一片坦然,已有赴死之誌。


    “那好,道長的心願,盛天必為道長完成。”


    淨善得了帝盛天的承諾,眼底現出感激,終是鬆了口氣。


    兩人相談片刻,淨善便被寺中的小沙彌領著回涪陵寺休憩去了。


    淨善遠走,帝盛天仍是坐於梅樹下。


    春日已過,年節時盛開的梅花早已凋零,平添幾分惆悵蕭索。


    風吹過,捲起帝盛天麵前的棋譜,裏麵藏著的信函被吹開。


    那是帝梓元送來的親筆信,裏麵隻有簡短的一句話。


    ——姑祖母,唯願您當年之憾,不在我們身上重演。


    帝盛天護在帝梓元身邊十年,這是她養大的帝君唯一一次求她。


    “當年之憾啊……”帝盛天低低的嘆息聲響起,“子安,我能為他們做的也隻有這麽多了。”


    第二日清晨,涪陵山的小沙彌親登施家帥府,說是故人相邀,請貴人上山。


    此時,距昭仁殿的國婚,正好還有三日。


    韓燁隨著小沙彌入涪陵寺書房見帝盛天時,帝盛天著一身紅衣曲裾,長發束起,正坐在窗邊和一位老道長弈棋。


    韓燁目不能視,瞧不見。施諍言見得書房中此景,頗有些意外。


    “來了,坐吧。”帝盛天遠遠朝韓燁打了聲招呼,又朝施諍言道:“韓燁留下敘舊就成,施家的小娃娃,你且和外麵的小道士混個熟絡,先出去吧。”


    施諍言雖是狐疑,但未敢置喙帝盛天的話,行了一禮便出去了。院外淨善的弟子靈兆正候著,看見施諍言出來,屈身上前對著施諍言說了幾句。


    施諍言眼底露出狂喜,一把抓住靈兆的手腕,“小師傅說的可是真的?”


    靈兆頷首,“我師父入大靖,就是為了殿下而來。師父要用的藥糙我都已經準備好了,隻不過帝家主說涪陵山乃京郊重寺,平日裏上來誦經拜佛的達官貴人不在少數,她的身份不便強令閉寺,還請施元帥施以援手,這幾日守住涪陵山,莫再讓人進來。”


    以內力醫治韓燁兇險無比,自是越清淨越好。


    施諍言連連點頭,“你放心,我現在就修書去京城各府,說這幾日我在涪陵山為施家先輩祈福,暫閉寺門,請諸家府上的婦孺這幾日不必再上山。至於京中百姓,風聲傳出來後自是不會再來。”


    施諍言轉身離去,一路風風火火,滿身上下說不出的快意高興,卻是沒有發現靈兆眼中毫無喜悅,隻有一抹不易察覺的傷感。


    書房中,帝盛天隻管和淨善弈棋,連杯茶水也沒給韓燁倒上,讓他這個客人冷火炊煙的,沒半點受待見的樣兒。


    書房裏也是安靜,隻有棋盤上棋子擱下的聲音,帝盛天未回頭,冷不丁開口問了一句:“做好決定了?”


    像是絲毫未在意書房中的另外一人,韓燁朝帝盛天的方向點頭,“是。”


    帝盛天的聲音揚了揚,顯然有些不悅,“不會改變?”


    “是。”韓燁再回。


    帝盛天哼了一聲,嘟囔了一句:“和你祖父一模一樣,是個死腦筋。”


    這一句不痛不癢的埋怨一字不落地傳進了韓燁耳裏。他笑了笑,望向兩人的方向,避開了這個話題,“按現在的棋路,想必是淨善道長快贏了吧。”


    帝盛天輕咦出聲,眉毛挑了挑,“你這眼睛都瞎了,怎麽知道是淨善在此?”


    帝盛天素來涓狂,從不避諱,埋汰起韓燁來半分不軟。


    “三年前多得淨善道長相救才撿回了一條命。淨善道長居於我養傷的竹坊時,曾經常和莫霜對弈,聽落子聲音便可辨出是道長來了。”韓燁起身,遙遙向淨善行了半禮,算是當著家中長輩向淨善謝救命之恩。


    隻是他卻未坐下,而是對淨善一禮朝下,更深一輯,道:“道長從不出北秦國境,這次來大靖帝都不知是否是為了韓燁而來,若道長要韓燁報救命之恩,凡韓燁能做,必竭盡全力絕不推脫。但韓燁如今已是一介布衣,凡涉大靖國運之重事,不能隨意允諾,還請道長見諒。”


    不愧是韓帝兩家曾報以眾望的大靖儲君,如此氣度原則,確實可貴。淨善嘆了口氣,終知大靖有帝梓元和韓燁在,將來一統已是必然。


    “殿下不必如此,今日我來涪陵山,一是為了和帝家主一敘故人之舊,二也確實是為殿下前來。隻不過不是為了要殿下報恩,老道這半年鑽研古書,尋出了能治好殿下眼睛的辦法,老道和殿下在懷城相交兩年,也算有些舊誼,故才跑這一趟,為殿下重治眼睛,還殿下光明。”


    以韓燁的性格,除了不願受淨善之恩將來讓帝梓元難做外,他若知道自己的一雙眼睛要用淨善的命來換,恐怕也不會答應。


    果然,饒是以韓燁的心性定力,在知道自己眼睛能治後也神情動容,眼底現出明顯的高興驚訝之意。


    “道長真的尋出了能治我眼睛的方法?”


    “臭小子,淨善道長德高望重,向來言出必踐,他說能治你的眼睛就一定能治好你。”帝盛天在一旁涼涼開口:“道長為你治眼睛的藥糙和廂房都已經準備好了,這幾日施諍言會守在涪陵寺,你安心治病就是。隻不過……”帝盛天頓了頓,又問了一遍:“你若是治好了眼睛,決定還是未變?”


    韓燁沉默許久,才朝帝盛天的方向回答:“老師,她身邊已經有了更適合的人陪伴,這是我和梓元最好的結果。”


    第八十七章


    韓燁此言一出,帝盛天眼眯了眯,也未再多言。韓燁已然認定的事,她現在說再多亦是無益。


    她轉頭朝淨善拱了拱手,“道長,韓燁的眼睛就拜託你了。”


    淨善頷首,朝帝盛天還禮,領著韓燁朝後廂房而去。


    施諍言封涪陵寺祭拜施家先人的事不過半日便傳遍了京城,眾府得了他的手書,自是不會觸這個權握三軍的統帥黴頭,更何況對他們而言,近在眼前的攝政王國婚更為重要,如此小事確實無足掛齒。


    唯有華宇殿裏的帝梓元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眉頭皺了起來。


    “姑祖母沒有傳信過來說發生了何事?”施諍言不會無緣無故的封寺,下這道命令的必定是姑祖母,隻是她要勸韓燁留下,何需大動幹戈到封寺?


    一旁的吉利搖頭,“奴才一收到消息便親自去了一趟涪陵山,帝家主沒有見奴才,隻傳了一道口信出來,說侯君您所託之事她會盡力替您完成。”


    帝梓元向來知道她這個姑祖母行事涓狂,不容人置喙,隻得嘆了口氣,“但願姑祖母有辦法,能留得住他。”


    “國婚準備得怎麽樣了?”帝梓元這幾日除了處理政事,便是一門心思撲在國婚的準備上。帝家幾十年才得了這麽一樁喜事,她自然要親力親為,事無巨細的一一準備。


    “尚衣司的喜服早上便送到了,一對新人都試過了,甚是合適。尤其是咱們的世子爺,那是一個豐神俊朗,俏著呢!”


    這場國婚雖是為了留下韓燁,但卻是帝梓元為帝燼言和苑琴而準備的。


    說到國婚,吉利也是一陣興奮,他和帝燼言一起在東宮長大,情分非常,為他操辦國婚自是盡心盡力。


    “當年殿下一直記掛著世子的婚事,挑了滿京城的貴女都覺得配不上世子。若是世子大婚殿下能親眼看到就好了。”談及帝燼言大婚,吉利想起當年東宮的往事,一時唏噓不已,很是感慨。說完了才覺失言,一時懊惱,閉著嘴不再開口多話了。


    “燼言是他一手養大,燼言的大婚,我不會讓他錯過。”帝梓元立在窗前,正眺望著涪陵山的方向,聞言,落下此句。


    一晃三日過去,轉眼便到了國婚之日。皇城早已張燈結彩,紅綢蔽天。每一座宮殿都打掃得幹幹淨淨,昭仁殿一日前就被布置妥當,隻等第二日的國婚大典在此舉行。這一日皇城早早便熱鬧了起來,京城顯貴的車馬一清早便入了宮,朝中大臣、勛貴清侯攜著夫人靜候在昭仁殿偏殿裏等候吉時。


    不過稀奇的是攝政王大婚,本該忙前忙後的靖安侯世子卻始終不見人影。朝臣們心底狐疑,卻也不敢問到帝梓元麵前去,畢竟不到吉時,新娘子還候在華宇殿裏。


    宮裏幾日前便通過禮部告知諸府,國婚之時,新郎自皇宮主門重陽門而進,新娘自華宇殿而出。


    倒是也有一群尷尬的人,嘉寧帝雖然駕崩,但新君未立,他的妃子們都還住在宮裏。朝裏舉辦國婚,卻又不是皇族人,她們來了尷尬,不來……住在一個宮裏,這隔壁鄰裏的舉朝同賀的喜事,總不能不來吧。好在帝梓元也算體恤,大婚前一日,親手寫了請帖命吉利送到了宮裏有位份的娘娘手裏,並在昭仁殿為他們備下了合適的位席,畢竟是喜事,沒有無端難為的必要。


    華宇殿裏,宮娥正在為苑琴梳妝,她一身大紅嫁衣,頭戴新娘冠珠,長發成髻,米分黛略施,一掃平日的低調內斂,已有了端莊貴氣的模樣。


    帝梓元身著絳紅曲裾,裙擺下方盤龍騰天欲起,她長發高挽,腰間繫著一塊從未見過的通體白淨的蟠龍玉佩。


    她麵上帶笑,今日亦格外精神,立在苑琴身旁,眼底帶著欣慰。


    當年雪地裏無意救起的女童,今日竟成了她嫡親的弟媳,有時候命運真是奇妙。


    “本王來吧。”帝梓元接過宮娥手裏最後一隻金釵,親手插、進了苑琴發間。她抬首望去,鏡中的少女姿容絕麗,已有大家之風。


    “苑琴,委屈你了,今日是你大婚,我卻不能提早告之眾人。苑書和歸西遠在西北,也沒能提前讓他們回來。”


    “小姐說什麽呢,他們戍守邊疆責任重大,怎麽能為了我的婚事回來。”苑琴搖頭,眼中喜悅和羞澀並有,卻依然溫柔嫻靜,“況且能為小姐完成心願,是苑琴的福氣。”她頓了頓,撫上肩上帝梓元的手,緩緩開口:“能成為小姐的親人,更是苑琴的福氣。”


    帝梓元眼中一怔,笑道:“你這丫頭啊,就算不入我帝家府門,陪在我身邊這些年,你也早就是我的親人了。”


    帝梓元拍了拍苑琴的手,“苑琴,我把燼言交給你了。”她頓了頓,看向鏡中的少女,“從今天起,你不再是苑琴,而是秦家大小姐,秦涵瑜,更是我靖安侯府一品侯爵的掌府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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