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憤憤跑回綺雲殿,欲尋謹貴妃問個明白,卻在綺雲殿外聽到了帝承恩和謹貴妃的談話。


    “她敢讓太子拜帝燼言為師,讓皇家顏麵掃地,本宮絕不放過帝燼言。”


    謹貴妃的聲音冷漠剛硬,讓一腔熱血跑回綺雲殿的韓雲愣在了殿外,再也難進半步。


    那年母妃重病初愈,聽說他衝撞九皇子差點被壓到禦前受罪,瑟瑟發抖地摟著他在定雲宮一宿不敢入睡。那日之後,母妃再也沒有了以前溫婉柔和的模樣,他被冊封為太子後母妃更是日漸威儀,他知道,在這座吃人不哭骨頭的皇宮裏,母妃想護住他。


    可母妃不知道,三年前如果沒有帝燼言,他連在親母身邊長大的機會都沒有。


    帝燼言不讓大理寺入崇文閣問案,恐怕是因為他早就猜到了設局構陷的人是母妃吧。


    想起那日崇陽閣上青年溫暖暢快的笑容,韓雲緩緩靠在牆上,眼眶泛紅難以抉擇。


    三日後,八王陸續入京,聲勢浩大的瓊華宴讓帝都氏族側目。


    五日後,久違帝都數年的西北三軍統帥施諍言叩響了帝都的城門。


    安靜數年之久的帝都,重燃喧囂,風雲再起。


    第六十八章


    施崢言回京的第二日,邀他出席瓊華宴的懿旨就被綺雲殿大總管親自送上了施府。


    施家數代戍守西北,手握重權,當年施元朗對皇室忠心耿耿,施諍言卻和帝梓元在沙場上有過命的交情,若是前太子韓燁還在,施家效忠的對象自是毋庸置疑,可如今誰也猜不透施諍言到底是向著哪頭的。


    謹貴妃摸不準施諍言的心思,隻得貴禮相待,盡力拉攏,不敢怠慢。


    “殿下,西郊別苑守衛森嚴,臣的人半點消息都探不到。”


    施諍言從宮裏述職後趕回府,一同把西郊別苑的消息帶了回來。


    韓燁卻半點都不意外,西苑的守衛是當年的禁宮大總管趙福一手掌管,隻要他還在父皇身邊,別說剛回京的諍言,恐怕就連梓元這兩年也未必清楚父皇的身體到底是好是壞。


    “沒有父皇和趙福的允許,怕是沒有人能進西苑,見到父皇。”韓燁立在窗前,淡淡開口。


    “那臣這就去西苑見趙總管,他若是知道殿下回來了……”


    “不妥。”韓燁搖頭,“你如今權掌西北軍權,滿京城的耳目都放在你身上,你去了西郊別苑,怕是第二日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謹貴妃就不隻是邀你出席瓊華宴這麽簡單了,怕是馬上會宣你入綺雲殿拜見韓雲。”韓燁頓了頓,“如今八王已經入京,瓊華宴在即,這個時候不止你保持中立重要,也不能讓父皇提前知道孤回了京城,否則瓊華宴必會再起波瀾。”


    嘉寧帝的幾個親兄弟當年在諸王之亂裏死得幹淨,隻剩下安王這麽一個富貴兄長閑養在京,分封各地的八王是嘉寧帝的堂兄弟,算起來隻是韓燁的堂叔伯。韓雲尚小,若不是嘉寧帝猶在,餘威尚存,再加上帝家如今風頭蓋過了皇室,這些韓氏親王恐怕早已湧入京要監國之權了。


    說到底殿下是怕這個時候施家的介入和他的出現會給攝政王添亂、讓朝臣動搖臣心吧。施諍言心底明白,暗暗感慨太子對帝梓元的用心。


    “那殿下您打算如何入西郊見陛下?”


    “瓊華宴後第二日,孤會去西郊,會有合適的人替孤安排,你不用擔心。”


    施崢言頷首,“殿下,臣請了京城裏的幾位杏林高手來給您診治眼睛,您這幾日就安心在府裏休養。”


    見韓燁麵色詫異,施崢言道:“殿下放心,這幾人都不識殿下容貌,在殿下離京前,臣會把這幾位老先生留在施府。臣想著……隻要有一絲希望都不要放棄。”


    施諍言不信韓燁的眼睛治不了,一入京就以自己舊疾復發的藉口尋了好幾位德高望重的大夫入府。


    韓燁心底嘆了口氣,不願拂了施諍言的好意,頷首應允。


    瓊華宴將至,韓家的幾位親王在京城裏拜山頭拉交情,鬧得一陣熱鬧,一時帝家的權勢被綺雲殿和八王都分薄了幾分。


    韓燁在施府呆了兩日,施崢言請進府的大夫們問診時磨刀霍霍,瞧過後都垂頭喪氣,韓燁倒是早有心理準備,到頭來還要安慰大失所望的施諍言。


    瓊華宴前夜,軍中同袍約了施諍言飲酒,韓燁便喚了兩個施諍言的親衛和他一起出了將軍府。


    “公子,您要去哪?”


    施諍言身邊的親衛金澤和徐江知道韓燁的身份,不敢違背,出府後小心翼翼,生怕出了半點閃失。


    “我好些年沒回京城了,都不知道如今京城是什麽模樣。今晚隻是出來隨便走走,你們無需緊張,跟隨在旁就是,到時辰了我自會回去。”


    一別京城三年,雖然看不見了,韓燁卻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帝梓元治下的大靖究竟變成了什麽模樣。


    “公子,您小心著點,我和徐江給您指路,往前走是長雲街,今兒正好有燈會,前麵熱鬧著呢。”


    金澤和徐江站在韓燁身後兩步遠,低聲為他指路,一路上描述京城街頭的熱鬧景況。百姓吆喝聲和街上的買賣聲安樂而富足,傳到韓燁耳裏,他不免欣慰。


    雖說是金澤和徐江指路,但走著走著兩人發現,太子像是有意識地朝著城東而去。兩人不敢過問,隻得小心跟在韓燁身邊,時刻警醒四周。


    路越走越偏僻,城東街頭隻有零星的路人走過,不遠處酒香飄來,醇厚誘人。兩人都是軍中出身,一下便被勾起了酒癮,見太子的目光遙望酒坊,不由交回了一個眼神。


    不愧是殿下,果然是老京城,連這犄角旮旯裏的老酒坊也尋得出。


    “都好些年了,這酒坊居然還在。”韓燁的聲音低低響起,透出一抹懷念。


    那一年安寧回京,拉著帝梓元鬧賭坊逛青樓遛大街,韓燁大怒之下動用東宮禁軍封青樓,親自出宮尋兩人,最後便是在這個酒坊裏找到了她們。


    一晃多年過去,物是人非事事休。


    “公子,原來您記掛著京城裏的好酒呢,我這就……”金澤走近韓燁一步,低聲開口,話還未完,不遠處的酒坊裏利落的女聲突然響起。


    “掌櫃的,你今兒這酒可比前幾日的醉人多了,感情兒你藏著這麽好的酒,平日裏一直忽悠著我呢!”


    這聲音慵懶裏透了些許威儀,卻又親近溫和,忍不住想讓人瞧瞧聲音的主人到底是何般模樣。金澤卻不敢再前一步,在韓燁聽到這聲音猛地頓住腳步身影陡然凜冽起來時,他和徐江聰明地低下了頭,默然退後。


    殿下這反應,十成十是碰見舊識了。


    這裏雖是皇城腳下,滿地貴人,但能讓太子殿下心緒大亂的,滿帝都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


    單隻聽那聲音做派,那人也能讓人猜得八九不離十--大靖的攝政王,帝家家主帝梓元。


    金澤和徐江低下了頭,沒有看見韓燁的神情。


    韓燁遠遠地、一動不動地望著酒坊中聲音傳來的方向,努力地睜了睜眼。


    但無論他怎麽努力,眼裏都隻是灰濛濛空茫一片。


    她近在咫尺,他卻什麽都看不見。


    怎麽會覺得雙眼不能視物無所謂呢?哪怕隻能再看你一眼,我再活一次才算沒有遺憾。


    “哎喲,任家大閨女,小老頭的酒你都喝了好幾年啦,哪有藏私的理兒!再過幾日我那二丫頭出嫁,這是她出生的時候我給她釀的女兒紅,昨日全給挖了出來,今兒你來,小老頭高興,給你搬了一壺出來!”酒坊前忙前忙後的老掌櫃咧著嘴朝帝梓元笑,一口大嗓門整條街的人都聽得見。


    帝梓元是他家酒館的常客,每隔上十天半月的總能瞧見她一個人在深夜裏坐在他的酒坊喝酒。這地兒偏僻,平時客人不多,夜半的時候大多隻有帝梓元一個客人,嘮嗑嘮嗑著也就熟了。


    “哦?你家的二丫頭都要出嫁了?前幾年我見她的時候才是個女娃娃呢!難怪今日這酒對我的脾性,原來是掌櫃的你藏著的女兒紅!”


    笑聲溫和慡朗,酒壺倒酒的聲音響起,“掌櫃的,你家的女婿是做什麽的?可要仔細著挑,讓二丫頭嫁個實誠人!”


    “任家大閨女你放心,隔壁街筆墨房家的兒子,和咱們是老街坊了,這娃兒是咱們老兩口看著長大的,心眼好,人老實,還能識字,咱們家二丫頭嫁給他是福氣。”


    不遠處的笑談聲傳進耳裏,韓燁握著青玉竹竿的手緩緩收緊,修長的指節透出青白交錯的顏色來。


    初春的風拂過,透著涼意,寬大的晉袍被捲起,吹過他單薄的身軀。


    兩年半前的雲景山上,他跳下山崖時,從未想過有一日還能再聽到她的聲音。


    我還活著,梓元,我還活著。


    你呢,這些年,你可還好?


    隻要可以再見你一麵,哪怕隻有一麵……


    韓燁眼底的懷念追憶cháo水般浮現,瞳中驚濤駭浪的情感湧來,仿佛千難萬難,他身體微動,朝著帝梓元的方向走去。


    “任家大閨女,今兒都這個時辰了,怎麽還沒瞧見你家那位來接你回去”


    小老頭掌櫃和帝梓元嘮嗑,看著天色抽著菸嘴兒笑嗬嗬問。


    酒坊陰影裏坐著的帝梓元一愣,隨即笑道:“掌櫃的,你說我家那口子啊,他呀,打小身體就弱,這天寒地冷的,我捨不得讓他出門!”


    “喲,任家大閨女你和你們家相公也是青梅竹馬啊!”


    帝梓元本就長在晉南土匪窩裏,和市井百姓嘮談笑也就隨著性子不拘小節。


    “我身子弱還能弱過你?每次不留個口信就跑出來,急壞了府裏一群人。今天是不是沒喝藥就跑出來了?”儒雅清澈的聲音在酒坊外響起,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的洛銘西抱著披風走過來,一臉無奈。


    洛銘西的聲音一響起,韓燁的腳步便是一頓。


    洛銘西嗎?他和梓元……?


    韓燁望向酒坊的方向,眼底的無措甚至大過驚愕。


    哪怕看不見,他也能聽出兩人之間的親近和關心。


    韓燁掩住了所有情緒,默默退後幾步,把自己藏在街道拐角處的陰影裏。


    酒坊裏的帝梓元起身,笑得一臉無賴,“這不是有你在,他們知道你一出來準能找著我。”


    洛銘西替她係好披風,眼神寵溺。


    “您來啦,洛公子。”老掌櫃笑嗬嗬站起來,“今兒酒不錯,給您也倒上兩杯?”


    “不用了掌櫃,明日家中有事,今日要早些回去,我是過來接她的。”洛銘西掏出兩片金葉子放在桌子上,“老掌櫃,這是今日的酒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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