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這樣的疑問和好氣,天順帝朱祁鏞,


    讓內侍張琦,繼續讀下篇的《陳六事疏》,


    隻聽內侍張琦開口讀道,


    “聞帝王之治天下,有大本,有急務;


    正心修身,臣以為臣民之表率者,圖治之大本也;


    審幾度勢,更化宜民者,救時之急務也。


    大本雖立,而不能更化以善治,譬之琴瑟不調,不解而更張之,不可鼓也。


    恭惟我皇上,踐祚以來,正身修德,講學勤政,惓惓以敬天法祖為心,以節財愛民為務:圖治之大本,即以立矣。


    但近來風俗人情,積習生弊,有頹靡不振之漸,有積重難反之幾,若不稍加改易,恐無以新天下之耳目,一天下之心誌。


    臣不揣愚陋,日夜思惟,謹就今時之所宜者,條為六事,開款上請,用備聖明采擇。


    臣又自惟,幸得以經術,遭逢聖主,備位輔弼,朝夕與同事諸臣,寅恭諧協,凡有所見,自可隨事納忠,似不必更有建白。


    但臣之愚昧,竊見皇上有必為之誌,而淵衷靜默,臣下莫能仰窺;天下有願治之心,而舊習因仍,趨向未知所適。故敢不避形跡,披瀝上陳,期於宣昭主德而齊一眾誌,非有他也。


    伏乞聖慈垂鑒,俯賜施行,天下幸甚,臣愚幸甚。


    臣聞天下之事,慮之貴詳,行之貴力,謀在於眾,斷在於獨。


    漢臣申公雲:\"為治不在多言,顧力行如何耳。\"


    臣竊見頃年以來,朝廷之間,議論太多,或一事而甲可乙否,或一人而朝由暮蹠,或前後不覺背馳,或毀譽自為矛盾,是非淆於唇吻,用舍決於愛憎,政多分更,事無統紀。


    又每見督撫等官,初到地方,即例有條陳一疏,或漫言數事,或更置數官,文藻兢工,覽者每為所眩,不曰\"此人有才\",即曰\"此人任事\"。


    其實蒞位之始,地方利病,豈盡周之?屬官賢否,豈能洞察?不過采聽於眾口耳。讀其辭藻,雖若燦然,究其指歸,芒未有效。此其久也,或並其自言者而忘之矣。


    即如昨年,皇上以虜賊內犯,特敕廷臣,集議防虜之策。當其時,眾言盈庭,群策畢舉,今又將一年矣,其所言者,果盡舉行否乎?其所行者,果有實效否乎?又如薊鎮之事,初建議者曰\"吾欲雲雲\",當事者亦曰\"吾欲雲雲\",曾無幾何,而將不相能,士嘩於伍,異論繁興,訛言踵至,於是議罷練兵者,又紛紛矣。


    臣竊以為事無全利,亦無全害,人有所長,亦有所短,要在權利害之多寡,酌長短之所宜,委任責成,庶克有濟。


    今始則計慮未詳,既以人言而遽行,終則執守靡定,又以人言而遽止,加之愛惡交攻,意見橫出,讒言微中,飛語流傳,尋之莫究其端,聽者不勝其眩,是以人懷疑貳,動見譸張,虛曠歲時,成功難睹。


    語曰,\"多指亂視,多言亂聽!\"此最當今大患也。


    伏望皇上自今以後,勵精治理,主宰化機,掃無用之虛詞,求躬行之實效。欲為一事,須審之於初,務求停當,及計慮已審,即斷而行之,如唐憲宗之討淮蔡,雖百方阻之,而終不為之搖。欲用一人,須慎之於始,務求相應,既得其人,則信而任之,如魏文侯之用樂羊,雖謗書盈篋,而終不為之動。再乞天語,叮嚀部院等衙門,今後各宜仰體朝廷省事尚實之意,一切奏章,務從簡切,是非可否,明白直陳,毋得彼此推諉,徒托空言。其大小臣工,亦各宜秉公持正,以誠心直道相與,以勉修職業為務,反薄歸厚,尚質省文,庶治理可興,而風俗可變也。伏乞聖裁。


    臣聞人主以一身而居乎兆民之上,臨製四海之廣,所以能使天下皆服從其教令,整齊而不亂者,綱紀而已。綱如網之有繩,紀如絲之有總。


    詩曰:\"勉勉我王,綱紀四方\"。此人主太阿之柄,不可一日而倒持者也。


    臣竊見近年以來,紀綱不肅,法度不行,上下務為姑息,百事悉從委徇,以模棱兩可謂之調停,以委屈遷就謂之善處,法之所加,唯在於微賤,而強梗者雖壞法幹紀而莫之誰何。禮之所製,反在於朝廷,而為下者或越理犯分而恬不知畏,陵替之風漸成,指臂之勢難使。賈誼所謂蹠戾者,深可慮也。然人情習玩已久,驟一振之,必將曰:\"此拂人之情者也。\"又將曰:\"此務為操切者也。\"臣請有以解之,夫徇情之與順情,名雖同而實則異,振作之與操切,事若近而用則殊,蓋順情者因人情之所同欲者而施之,


    《大學》所謂\"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者也。若徇情則不顧理之是非,事之可否,而惟人情之是便而已。振作者謂整齊嚴肅,懸法以示民而使之不敢犯,


    孔子所謂\"道之以德,齊之以禮\"者也。若操切則為嚴刑峻法,虐使其民而已。


    故情可順而不可徇,法宜嚴而不宜猛。


    伏望皇上奮乾剛之斷、普離照之明,張法紀以肅群工,攬權綱而貞百度,刑賞予奪,一歸之公道而不必曲徇乎私情,政教號令,必斷於宸衷而毋致紛更於浮議。法所當加,雖貴近不宥,事有所枉,雖疏賤必申。仍乞敕下督察院查照正統初年所憲綱事理,再加申飭。秉持公論,振揚風紀,以佐皇上明作勵精之治,庶體統正,朝廷尊而下有法守矣,伏乞聖裁。


    臣聞君者,主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君不主令則無威,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則無法,斯大亂之道也。


    臣看得舊規,凡各衙門章奏奉旨,有某部看了來說者,必是緊關事情、重大機務;有某部知道者,雖若稍緩,亦必合行事務,或關係各地方民情利病,該衙門自宜恭酌緩急,次第題覆。至於發自聖衷,特降敕諭者,又與泛常不同,尤宜上緊奉行,事乃無壅。蓋天子之號令,譬之風霆,若風不能動而霆不能擊,則造化之機滯而乾坤之用息矣。


    臣竊見近日以來,朝廷詔旨,多廢格不行,抄到各部,既從停閣,或已題奉欽依,一切視為故紙,禁之不止,令之不從。至於應勘應報,奉旨行下者,各地方官尤屬遲慢,有查勘一事而數十年不完者,文卷委積,多致沉埋,幹證之人,半在鬼錄,年月既遠,事多失真,遂使漏網終逃。國有不伸之法,覆盆自苦,人懷不白之冤,是非何由而明?賞罰何由而當?伏望敕下部、院等衙門,凡大小事務,既奉明旨,須數日之內,即行題複,若事了然,明白易見者,即宜據理剖斷,毋但諉之撫、按議處,以至耽延。其有合行議勘問奏者,亦要酌量事情緩急,道裏遠近,嚴立限期,責令上緊奏報,該部置立號簿,發記注銷。


    如有違限不行奏報者,從實查參,坐以違製之罪,吏部即以此考其勤惰,以為賢否,然後人思盡職而事無壅滯也。伏乞聖裁。


    臣聞人主之所以馭其臣者,賞罰用舍而已。欲用舍賞罰之當,在於綜核名實而已,臣每見朝廷欲用一人當事者,輒有乏才之歎。


    竊以為古今人才,不甚相遠,人主操用舍予奪之權,以奔走天下之士,何求而不得,而曰\"世無才焉\"!臣不信也。惟名實之不核,揀擇之不精,所用非其所急,所取非其所求,則士之爵祿不重,而人懷僥幸之心,牛驥以並駕而俱疲,工拙以混吹而莫辨,才惡得而不乏,事惡得而有濟哉!臣請略言其概。夫器必試而後知其利鈍,馬必駕而後知其駑良,今用人則不然,稱人之才,不必試之而以事,任之以事,不必更考其成,及至賁事之時,又未必明正其罪。椎魯少文者以,無用見議,而大言不當者,以虛聲竊譽;倜儻沆直者,以忤時難合,而脂韋逢迎者以巧宦易容;其才雖可用也,或以卑微而輕忽之,其才本無取也或以名高而尊禮之;或因一事之善而終身借之以為資,或以一動之差而眾口訾之以為病。加以官不久任,事不責成,更調太繁,遷轉太驟,資格太拘,毀譽失實。且近來又有一種風尚,士大夫務為聲稱,舍其職業而出位是思,建白條陳連篇累牘,至核其本等職業,反屬茫昧。主錢穀者不對出納之數,司刑名者未諳律例之文,官守既失,事何由舉,凡此皆所謂名與實爽者也。


    如此則真才實能之士何由得進,而百官有司之職何由得舉哉。


    故臣妄以為,世不患無才,患無用之之道,如得其道則舉天下之士,唯上之所欲為無不應者。


    臣願皇上慎重名器,愛惜爵賞,用人必考其終,授任必求其當,有功於國家,即千金之賞,通侯之印,亦不宜吝,無功於國家,雖顰睨之微,敝袴之賤,亦勿輕予。


    仍乞敕下吏部嚴課之法,審名實之歸,遵照祖宗舊製,凡京宮及外官三六年考滿,毋得概引複職,濫給恩典,須明白開具稱職平常不稱職,以為殿最,若其功過未大顯著,未可遂行黜涉者,乞將誥敕勳階等項酌量裁與,稍加差等,以示激勸。


    至於用舍進退,一以功實為準,毋徙眩於聲名,毋盡拘於資格,毋搖之以毀譽,毋雜之以愛憎,毋以一事概其平生,毋以一眚掩其大節。在京各衙門佐貳官,須量之才器之所宜者授之,平居則使之講究職業,讚佐長官,如長官有缺即以佐貳代之,不必另索其屬官,有諳練故事,盡心官守者,九年任滿亦照吏部升授京職,高者即轉本衙門堂上官,小九卿堂官,品級相同者,不必更相調用,各處巡撫官果於地方相宜久者,或就彼加秩,不必又遷他省,布按二司官如參議久者即可遷參政,從事久者即可升副使,不必互轉數易以滋勞擾,如此則人有專職,事可責成,而人才亦不患其缺失矣,此外如臣言有未盡者,亦乞敕下該部,悉心請求條列具奏。伏乞聖裁。


    臣聞帝王之治,欲攘外者必先安內,書曰民為邦本,本固邦寧。自古極治之時,不能無夷狄盜賊之患,唯百姓安樂,家給人足,則雖有外患而邦本深固,自可無虞,唯是百姓愁苦思亂,民不聊生,然後夷狄盜賊乘之而起。蓋安民可以行義,而危民易與為非,其勢然也。


    恭惟皇上嗣登大寶,首下蠲恤之詔,黎元忻忻,方切更生。獨昨歲以元年,蠲賦一半,國用不足,又邊費重大,內帑空乏,不得已差四禦史分道督賦,三督禦史清理屯監,皆一時權宜以佐國用之急。而人遂有苦其搜刮者,臣近日訪之外論,皆稱不便,緣各禦史差出,目見百姓窮苦亦無別法,清查止將官庫所儲,盡行催解。以致各省庫藏空虛,水旱災傷視民之死而不能賑,兩廣用兵供餉百出而不能支,是國用未充而元氣已耗矣。


    臣竊以為天之生財,在官在民,止有此數,譬之於人,稟賦強弱自有定分,善養生者唯樽節愛惜,不以嗜欲戕之,亦皆足以卻病而延壽。昔漢昭帝承武帝多事之後,海內虛耗,霍光佐之節儉省用,與民休息,行之數年,百姓阜安,國用遂足。


    然則與其設法征求,索之於有限之數以病民,孰若加意省儉,取之於自足之中以厚下乎。仰惟皇上即位以來,凡諸齋蘸土木淫侈之費悉行停革,雖大禹之克勤克儉不是過矣,


    然臣竊以為,矯枉必須過正,當民窮財盡之時,若不痛加省節,恐不能救也。


    伏望皇上軫念民窮,加惠邦本,於凡不急工程,無益征辦,一切停免,敦尚儉素以為天下先。仍乞敕下吏部,慎選良吏,牧養小民,其守令賢否殿最,惟以守巳端潔,實心愛民乃與上考稱職,不次擢用,若但善事上官,幹理薄書而無實政及於百姓者,雖有才幹局止於中考,其貪汙顯著者,嚴限追贓,押發各邊,自行輸納,完日發遣發落,不但懲貪,亦可以為實邊之一助,再乞敕下戶部,悉心講求財用之所以日匱者,其弊何在,今欲措理其道何由,今俗侈糜,官民服舍俱無限製,外之豪強兼並,賦役不均,花分詭寄,恃頑不納田糧,偏累小民。內之官府造作,侵欺冒破,奸徒罔利,有名無實,各衙門在官錢糧,漫無稽查,假公濟私,官吏滋弊。凡此耗財病民之大者,若求其害財者而去之,則亦何必索之於窮困之民,以自耗國家之元氣乎。前項催督禦史事完之後,宜即令回京,此後不必再差,重為地方之病。其屯監各差都禦史,應否取回別用。但責成於該管撫按使之悉心清理,亦乞敕下該部從長計議,具奏定奪,以後上下唯務清心省事,安靜不擾,庶民生可遂而邦本獲寧也,伏乞聖裁。


    臣惟當今之事,其可慮者,莫重於邊防,廟堂之上,所當日夜圖畫者,亦莫急於邊防。邇年以來虜患日深,邊事久廢,比者屢蒙聖諭,嚴飭邊臣,人心思奮,一時督撫將領等官,頗稱得人,目前守禦似亦略備矣。


    然臣以為,虜如禽獸然,不一創之,其患不止,但戰乃危事,未可易言,應從容審圖,以計勝之耳。


    今之上策莫如自治,而其機要所在,惟在皇上赫然奮發,先定聖誌,聖誌定,而懷忠蘊謀之士得效於前矣,今譚者皆曰吾兵不多,食不足,將帥不得其人,臣以為此三者皆不足患也。


    夫兵不患少而患弱,今軍伍雖缺,而糧籍具存,若能按籍征求,清查影占,隨宜募補著實訓練,何患無兵。捐無用不急之費,並其財力以撫養戰鬥之士,何患無財。懸重賞以勸有功,寬文法以伸將權,則忠勇之夫孰不思奮,有何患於無將。


    臣之所患,獨患中國無奮發勵激之誌,因循怠玩,姑務偷安,則雖有兵食良將,亦恐不能有為耳。


    故臣願皇上急先自治之圖,堅定必為之誌,屬任謀臣,修舉實政,不求近功,不忘有事,熟計而審行之,不出五年,虜可圖矣。


    至於目前自守之策,莫要於選擇邊吏,團練鄉兵,並守墩堡,令民收保,時簡精銳,出其空虛以製之。虜即入犯,亦可不至大失。


    此數者,臣猶恐人心玩遏日久,尚以虛文塞責。伏乞敕下兵部,申飭各編督撫,務將邊事著實舉行,俟秋防畢日,嚴查有無實效,大行賞罰。庶沿邊諸郡,在在有備而虜不敢窺視也。再照祖宗時,京營之兵數十萬,今雖不足,尚可得八九萬人,若使訓練有方,亦豈盡皆無用?但士驕惰,法令難行,雖春秋操練,徒具文耳。臣考之古禮,及我祖宗故事,俱有大閱之禮,以細武事而戒不虞。


    今京城內外,守備單弱,臣常以為憂。伏乞敕下戎政大臣,申嚴軍政,設法訓練,每歲或間歲季冬農隙之時,恭請聖駕親臨校閱。一以試將官之能否,一以觀軍士之勇怯,有技精藝熟者,分別賞齎,老弱不堪者,即行汰易。


    如此,不惟使輦觳之下,常有數萬精兵,得居重而馭輕之道,且此一舉動,傳之遠近,皆知皇上加意武備,整飭戎事,亦足以伐狂虜之謀,銷未萌之患,誠轉弱為強之一機也。


    伏乞聖裁!”


    聽到如此奇文,天順帝朱祁鏞激動的站起身,高聲喊道,


    “省議論、振綱紀、重詔令、


    核名實、固邦本、飭武備!


    此人確實是大才,此文當為首文!!!


    不僅切中本朝要害,關鍵還有切實可行的想法,


    不錯,很是不錯,


    此人有大才,就定此人為本次會試的會元!”


    天順帝朱祁鏞好奇之心大起,


    “給朕打開看看,朕來年的改革大臣,此人是誰?”


    內侍張琦聞言,揭開糊名紙,


    隻見上麵寫的,


    “湖廣江陵,張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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