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掌櫃見寶玉大汗淋漓,麵色蒼白,卻還不讓人去請醫抓藥,早猜到了寶玉的窘境。畢竟人命關天,也不好袖手旁觀,乃道:“哥兒獨自出門在外,還是身體要緊。想來哥兒病臥在床,起身甚為不便。也罷,我先拿些錢使小二去抓藥。哥兒先安心養病吧。”


    寶玉深知包袱裏所剩的幾個大錢連付醫生看診的費用都不夠,那裏還能買得起藥。但一則克不過掌櫃盛情,二則自覺病勢極險,怕扛不過去,故隻得勉強同意,煩小二去抓藥,又在枕上深謝掌櫃的。


    一時小二抓藥回來煎上,又服侍寶玉吃藥。寶玉勉強掙紮著坐起來喝完藥,復又一頭栽倒在枕上。是夜身如火炭、頭疼欲裂,人事不知。


    一連過了四五日,寶玉方覺得略好些。這日早上吃過藥後,寶玉尋思,這個掌櫃的也是處於善心才如此待我。可如此下去總不是辦法,必得設法弄些銀錢方好。思來想去,隻有那匹馬還值幾兩銀子,說不得要忍痛割愛了。寶玉在枕上灑了一回淚,等陳掌櫃進來看視時即委託他把那匹馬賣了。陳掌櫃思忖一番,點頭答應。


    這陳掌櫃對小鎮上的三教九流瞭然於胸,故不多時就叫來幾個馬販子。那幾個馬販子詳細看了馬的牙齒,又看了馬的體型外觀,頗為滿意。一番競價和討價還價後最終以十六兩八錢五分銀子的價格購馬而去。


    陳掌櫃把銀子悉數交與寶玉。寶玉自是感激不盡,忙欲把醫藥錢先付了。陳掌櫃道:“哥兒先安心養病,這些事等好了再說。”寶玉隻得暫且作罷。


    寶玉這一病著實厲害,直將養了半月方漸漸好起來,可以下床行走。見耽誤了半月光景,寶玉心急如焚。這一日早上,寶玉收拾好行李,下樓來和陳掌櫃告辭。寶玉先拜謝過陳掌櫃,又給付了醫藥食宿等費用,方背著包袱上路。


    此時離長安都中尚有近千裏之遙。寶玉歸心似箭,每日起早貪晚盡力趕路。那一包碎銀子因請醫買藥已經用去了五六兩,剩下的寶玉自是一個子兒也不敢亂花,吃飯住店都是撿最便宜的,隻求食能果腹、住不露天便好。


    寶玉頂風冒雪,一連走了幾十天,倒也平安無事。隻是自己雖然盡力省吃儉用,那銀子還是如漏鬥之沙一樣一天少似一天,眼見不多時日便要底磬。好在如今已經立春,天氣已經逐漸和暖,縱然晚上不投客棧,也不至於凍死。接下來,除了倒春寒,寶玉晚上便不住店,或躲在人家的屋簷下,或藏在人家的稻草中。


    這一日中午寶玉拿最後一個銅錢買了兩個包子後,便又身無分文。此時離家還有二百多裏,寶玉隻得靠乞討度日。有時候運氣好,遇到心腸善良之人,便討得一口熱飯;有時運氣背,連一口殘羹冷炙都討不到,餓得前胸貼後背。


    有好幾次寶玉甚至打起通靈寶玉的主意,想這石頭或許還可賣幾個錢。說來奇怪,每當寶玉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想賣了通靈玉時,便會有人雪中送炭,或一碗米飯,或兩個包子,遂使寶玉打消了念頭。


    寶玉一路乞討而來,直走了半月有餘,方遠遠望見長安城。寶玉不禁喜極而泣、淚流滿麵。又加了一把勁,終於在下午時分進了長安西門。


    寶玉穿街度巷,向寧榮街行來,所過之處路人紛紛掩鼻躲避。走了一個多時辰,方來到寧榮街,隻見整條街上沒有一個人,沒有一點聲音,隻有門口那幾隻大石獅子在落日的餘暉中無聲地訴說著這裏曾經勝極的繁華。一切是那麽的熟悉,又是那麽的陌生,就像一副被火燎過的畫,雖然那筆墨線條猶可辨認,但是人物景致已經不再有原來的意境生氣。


    寶玉踟躇良久,就在一處旮旯裏坐了,蜷縮著身子,把一件破棉襖蓋在膝上。彼時夜幕早已降臨,一彎新月貼在幽黑的天幕上,顯得分外淒涼冷清;幢幢黑影矗立在朦朧的月色中,顯得滄桑而詭異。


    隨著夜晚加深,周圍越來越安靜,及到子夜,四周已是萬籟俱寂。寶玉抱著膝坐在榮國府的牆根下,沒有一絲睡意。想到去年的這個時候還是人興家旺,合府都在籌備自己和黛玉的婚禮,轉眼之間,已是人亡家破,婚禮也變得飄渺無影,寶玉不禁感慨萬千,心中無盡悲涼,由不得滾下淚來。


    黑暗中寶玉倚在牆根下獨自悲戚,交過四更方略有些睡意,合上眼隻打了幾個盹兒天已發亮。寶玉站起身來,慢慢地走出寧榮街,又回頭看著賈府。在晨曦的微光中,那亭台樓閣花木山石在幽藍的天幕的襯托下,隻泛出連片的黑影。就像是在賈寶玉的心裏,一切雖然尚留有輪廓,但都早已隨著那夜無數的火把遠去了。


    寶玉回過頭來,茫然地向著街巷深處走去。彼時天色尚未大亮,大街上除了一些上早朝的官員坐著大轎匆匆而過,很少看到行人。寶玉不禁想起父親,去年這個時候父親也是每日天不亮就坐大轎前去上班,如今卻不知父母身在何處,可否安好!


    寶玉不知何往,漫無目的地在大街小巷裏踉蹌而行。直走了約一個時辰,見大街上行人漸多,便找了個牆角蹲下來。


    周圍一些小商販沿街叫賣,也有很多在擺地攤,引得行人駐足觀看,或討價還價。寶玉看著過往的行人,希冀看到個熟人。那些路人見牆根下有個花子,皆不在意。唯有一人盯著寶玉看了半天,又向前走了幾步細看。寶玉也注意到了那人,仔細一看卻是賈芸。見賈芸走到跟前,寶玉站了起來。賈芸試探著問道:“可是寶二叔?”見寶玉不答,眼睛裏卻已泛出淚花,賈芸一把扶著寶玉,也不禁滾下淚來,道:“二叔是什麽時候回來的?老爺太太們都想你想得好苦……”半日,寶玉方哭道:“昨天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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